林炊在张记面馆安顿下来,一晃便是半月。
她手脚麻利,悟性又高,很快便将店里的日常打理得井井有条。
除了应付客流,她也渐渐摸清了常驻在店里的两位“特殊存在”的底细。
那位穿着蓝色工装、总是眼巴巴瞅着食物的年轻男鬼,名叫陈默。
他生前是跟着张记老掌柜——也就是现在张老板的父亲——学艺的学徒。
陈默手脚勤快,心思活络,对做面有着天生的敏感,老掌柜极为喜爱他,视如半子,连家里秘而不宣的独门卤汁方子,也打算在他出师那天传给他。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镇上大户人家办婚宴,指名要张记的喜面,数量巨大,时间紧迫。
当时才二十岁的陈默,为了不辜负师傅的信任,连续三天三夜守在灶台前,和面、擀面、熬汤、调卤,几乎未曾合眼。
最后一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厨房时,他终是因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滚烫的灶台旁,再也没能醒来。
他的魂魄,便留在了这片他倾注了所有热情与遗憾的地方。
他总喜欢趴在柜台边缘,或者灶台旁边,眼神近乎贪婪地追随着林炊做面的每一个动作。
尤其是当林炊开始调制那锅决定面条灵魂的卤汁时,他会忍不住飘得更近,指尖虚虚地跟着她的动作比划,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默念着什么诀窍。
一天深夜,打烊之后,林炊独自在厨房做最后的清理,准备吊上明天要用的高汤。
陈默忽然在她身边显形,比平日里清晰许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执拗:
“你……你刚才放的八角,少了半颗。老掌柜在世时常说,八角之味,多一分则掩其香反生苦,少一分则韵味不足流于寡淡。须得恰到好处,方能引动百味。”
林炊手上动作一顿,没有惊慌,只是平静地转过头,看向这个眉宇间仍带着少年气的鬼魂:
“你很在意这卤汁的味道?是想……把这秘方传下去?”
陈默的身影微微晃动,像是被说中了心事。
他望向挂在墙角、已有些年头的黑白遗像——那是笑容慈祥的老掌柜,眼中泛起水光,声音带着颤意:
“我答应过师傅的……要把张记的面,做得家喻户晓,要让镇子外面的人,也慕名而来……可我,我没做到……”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林炊身上,带着一种找到同类的期冀,“你做的面,有筋骨,有魂儿。你调的卤汁,虽然用料和火候还差些意思,但那感觉……有老掌柜的味道。”
林炊沉默了片刻。
她走到前台,从抽屉里翻出老板平时记账、却总是随手乱扔的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
她将本子摊开在干净的案板上,抬头看向陈默,眼神清亮而认真:
“我教你记下来。以后我做面,调卤汁,你就在旁边看着,提醒我火候、顺序、用量。我们一起,把老掌柜想要的味道,原原本本地留下来。”
从那天起,张记面馆的后厨,多了一个无声的“监工”。
每当林炊站到灶前准备卤汁,陈默便会飘在一旁,用一种只有林炊能听见的声音,念诵着老掌柜口传心授的诀窍:
“豆油要烧到六成热,看见油面有细纹了吗?”“葱姜蒜末,要耐心煸出焦边,香味才正。”“酱油要分三次淋入,每次都要等上一次的味道吃进去……”“看,冰糖炒到这种枣红色,赶紧下料,过了就发苦了!”
有一次,老板为了省事,买了一批现成的复合调味酱料包,想直接兑水代替繁琐的现炒卤汁。
林炊还没来得及反对,旁边的陈默已经急得团团转,凑到老板耳边用尽力气大喊:
“不能用!那是糟蹋东西!师傅会骂的!”老板自然是听不见的,但不知怎的,拿起酱料包的手就是一抖,心里莫名发慌,那包酱料“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袋子都摔破了。
他嘟囔着“晦气”,最终还是让林炊按老法子现炒了卤汁。
三个月过去,在林炊的巧手和陈默的“暗中指点”下,张记面馆的招牌重新变得响亮。
面条筋道爽滑,卤汁醇厚香浓,层次分明,吃过的客人无不称赞,说这面有股子“老底子的味道”,甚至有人特意从邻镇驱车赶来,就为这一口。
陈默看着店里座无虚席、客人络绎不绝的热闹景象,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而满足的笑容。
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渐渐变得透明、稀薄。在彻底消散前,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虚幻的工装,对着正在灶前忙碌的林炊,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声音清晰而充满感激:“林姑娘,谢谢你……完成了我和师傅的约定。”
从此,张记面馆里,再也看不到那个穿着工装、趴在柜台上的年轻鬼魂。
只是,每当林炊起火炒制卤汁的时候,那灶火总会莫名地比平时更旺一分,锅中升腾起的卤香,也总是格外地醇厚、勾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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