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姬看着三郎抓耳挠腮、几乎要把所有名刀谱系都翻个遍的急切模样,终于忍不住再次轻笑出声。他用衣袖优雅地掩了掩唇,眼中流转着促狭又了然的光彩。
“看来‘信长公’是猜不中了呢。”他语调悠扬,带着几分戏谑,“既然如此,不如就由他们亲自向您说明,如何?”他的目光轻巧地转向身后的两位付丧神,带着一种“请开始你们的表演”的意味,“毕竟,没有比他们自身更能说清‘他们是谁’的存在了。”
药研藤四郎率先上前一步。他推了推眼镜,紫色的眼眸冷静而沉稳,对着三郎微微颔首,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般的简洁风范。
“我是药研藤四郎。粟田口吉光所作之短刀。”他的声音平稳,吐字清晰。
他的介绍言简意赅时,语气并无太大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与此刻眼前之人并无直接关联的历史事实。介绍完毕,他便微微后退,重新站定,目光却并未从三郎身上完全移开,依旧保持着观察与评估的姿态。
接着,所有的目光,包括三郎那充满好奇与期待的视线,都聚焦到了那位身着华美服饰、拥有异色瞳的付丧神身上。
宗三左文字缓缓抬起眼帘。
空气仿佛在他抬眼的瞬间凝滞了。他没有立刻开口,那双鸢紫与蜜金色的眼瞳,如同深潭,幽幽地望向三郎——望向那张与他记忆深处、与无数梦境和梦魇中一般无二,此刻却洋溢着全然陌生的天真与困惑的脸庞。
他的目光极其复杂,像是一场无声的风暴在其中酝酿、盘旋,却又被强行压抑在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之中。那里面有无法磨灭的痛苦,有被刻上“象征”烙印的屈辱,有对命运无常的悲叹,有历经漂泊的沧桑,还有一种……极其微妙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无法理清的,对于“再次相见”的震动。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那气息轻颤着,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沉重过往的尘埃。他宽大袖口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尖冰凉。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像药研那般清冽平稳,而是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叹息般的缥缈与哀婉,每一个音节都浸染着左文字家特有的物哀之美,却又在此刻,融入了只属于“宗三左文字”个人的、与座上之人千丝万缕的纠葛。
“我……是宗三左文字。”他说道,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又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是讨伐今川义元时,作为战利品,才有了今天的我。”
“……所以,我也被称为义元左文字。”
三郎听得十分认真,甚至在宗三提到“今川义元”时,眼睛亮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完全没注意到宗三语气中的沉重和复杂,反而像是听到了老熟人的名字一样,兴致勃勃地插话道:
“哦!义元啊!”他拍了拍膝盖,语气里带着点怀念(?)和毫不掩饰的得意,“那时候可真是大获全胜呢!他那个盔甲……嗯,挺特别的。”他似乎回忆了一下今川义元的装扮,然后注意力迅速回归到宗三本身,脸上露出纯粹的好奇和赞赏。
“原来是你啊!”他上下打量着宗三,目光清澈,没有丝毫阴霾,仿佛只是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旧物,但语气却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确实是把好刀!我记得手感相当不错,很锋利!”
他这话说得自然而然,完全没有意识到“手感不错”、“很锋利”这样的评价,对于一把拥有化身为人之魂、且刚刚陈述了自己作为“战利品”之命运的刀剑来说,意味着什么。那语气就像在夸赞一匹好马或者一件顺手的工具,带着战国武将特有的、对武器最直接纯粹的赞赏。
他甚至还笑着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孩子气的炫耀:“看来我的眼光果然很好嘛!拿到手的都是好东西!”
这番话一出,室内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月姬以袖掩唇,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抖动,那双露出的眼睛里笑意更深,仿佛看到了极其有趣的场面。
药研藤四郎推了推眼镜,却又发现自己并没有带。他似乎想叹气,又似乎对主公(即使是这个主公)这种“直球”风格感到一丝无奈的认同。
而宗三左文字,则是彻底地僵住了。
宗三左文字的声音比之前更加缥缈,却带着一种尖锐的、沉淀了数百年的哀怨,仿佛冰锥刺破了凝滞的空气。他抬起那双异色瞳,直直地望向三郎,里面翻涌的不再仅仅是悲叹,更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诘问。
“既然您承认我是一把好刀……”他轻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极寒的深渊中捞起,“为什么将我磨短了之后,却又不使用我呢?”
这问题来得突然,却又像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终于在此刻,对着这张熟悉的脸孔,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即使理智告诉他此信长非彼信长,但那被磨短的刀身,那份被闲置的屈辱与困惑,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化为了本能般的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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