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仿佛斩断了最后一条退路。那一声闷响,不仅隔绝了门外世界残存的、属于其他队伍的零星声响,也像是一道最终的闸门,将所有的犹豫、彷徨与杂念,都死死关在了身后那片狭小的、充满汗味与誓言的空间里。
眼前,是一条通向主赛场的通道。与更衣室的逼仄压抑截然不同,这条通道异常宽敞,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幽深。墙壁是冰冷的、毫无装饰的灰白色,向上延伸,没入高处网格状的、昏暗的阴影之中。空气里流动着一种经由庞大空调系统处理过的、带着金属腥味的凉意,与更衣室里那种由年轻躯体蒸腾出的、带着生命热度的气息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这里像是一条巨兽的食道,沉默地等待着吞噬即将经过的一切。
而通道的尽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光的海洋。
那不是日常所见温和明媚的天光,也不是训练馆里那些单调乏味的照明灯。那是无数盏大功率聚光灯汇聚而成的、如同实体般存在的炽白光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纯粹与明亮,蛮横地霸占了视野的尽头。光芒太盛,以至于边缘都仿佛在微微扭曲、跳动,灼烧着每个人的视网膜。在那片光的核心,隐约可见无比光洁的木地板反射出的、如同镜面般的冷冽光泽。
比光芒更先抵达的,是声音。
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如同远方海潮般的嗡鸣,率先透过空气与地面的震动传递过来,那是成千上万人低语、走动、等待所汇聚成的背景噪音。紧接着,更清晰、更具穿透力的声浪开始拍打过来——主持人通过音响放大后、带着激昂回响的介绍声,某个看台区域突然爆发的、整齐划一的加油呐喊,夹杂着尖锐的哨音试验声、偶尔响起的暖场音乐的重低音节拍……所有这些声音混合、发酵、膨胀,形成一股庞大无比的、物理意义上的声压,如同持续不断的海啸,从通道尽头的光明处汹涌扑来,撞击在灰白的墙壁上,也撞击在每一个正走向它的少年心上。
苏然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的脚步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稳定而清晰的回响,试图以此作为锚点,对抗着那几乎要撼动意志的声光侵袭。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那炫目的强光,试图看清光芒深处那个即将成为战场的、具体的轮廓。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每一下都像是在敲打着倒计时的鼓点。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队友们那或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能感受到陆阳那几乎要实质化的、灼热的战意,也能感受到李墨那如同磐石般沉默下的专注。作为队长,他不能流露出丝毫的动摇。他将脑海中所有关于战术的推演、关于对手的分析、关于压力的感受,都强行压缩成一个冰冷的、唯一的指令——带领他们,走进去,然后,赢下来。他下意识地挺直了本就挺拔的脊梁,将微微沁出冷汗的手心,在深蓝色队服裤侧用力擦了一下,然后握成了拳。
陆阳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他那头火焰般的红发,在这片以灰白和尽头强光为主色调的环境里,像一簇真正燃烧的、不肯屈服的火焰。他几乎是贪婪地呼吸着这带着凉意和喧嚣的空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爆炸的、亟待宣泄的亢奋。通道尽头传来的每一波声浪,都像是一瓢浇在心头炭火上的热油,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用力活动着肩颈和手腕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眼神死死盯着那片光海,仿佛那里不是赛场,而是他等待了许久、证明自己的祭坛。他渴望碰撞,渴望对抗,渴望用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在那片光洁的地板上,刻下属于他陆阳的、无法磨灭的印记。至于那些可能会出现的困难、那些苏然反复强调的战术纪律……去他妈的!先冲上去干了再说!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咆哮,像一头即将出笼的猛兽。
李墨的步伐沉稳得与他高大的身形有些不相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并非落在虚无的光源处,而是如同精密的测量仪,快速扫过通道两侧的结构、头顶灯光的分布,甚至在脑海中瞬间计算了一下从通道口到替补席的大致步数。他用这种熟悉的、基于逻辑和观察的方式,来对抗着陌生环境带来的本能不安。对手中锋韩鹏那铁塔般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与这通道的压抑感奇异地重叠了一下,随即被他用意志强行分开。他需要关注的,是篮筐,是篮板球的落点,是卡位时脚下每一寸地板所能提供的摩擦力。
赵宇轩走在队伍中段,感觉自己的手脚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凉。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那巨大的喧嚣声,比他想象中还要具有压迫感,像一层层厚厚的、无形的棉被,包裹上来,让他有些呼吸不畅。他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周泽宇,看到对方虽然也面色凝重,但眼神依旧冷静,正无意识地用手指推着眼镜的中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赵宇轩深吸一口气,试图模仿周泽宇那种冷静,在心里默念着:“就当下面是阳山镇的父老乡亲,就当下面是阳山镇的父老乡亲……”可那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分明提醒着他,这里,是省城深海市,是级别截然不同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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