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战告捷的亢奋,并未在阳山队少年们的心头持续太久,便如同退潮后的沙滩,裸露出更为坚硬、也更为现实的焦虑基底。战胜铁路中学,像一剂强效却短暂的肾上腺素,在经历了一夜并不安稳的沉睡后,留下的不仅仅是肌肉深处叫嚣的酸痛与疲惫,更有一种对前路更为清晰的、沉甸甸的认知。
省城深海市的晨光,带着与阳山镇截然不同的、经由高楼玻璃幕墙切割反射后的生硬质感,蛮横地穿透快捷酒店那不算厚实的窗帘缝隙,在狭小房间内投下斑驳却毫无暖意的光斑。苏然醒得极早,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浅眠。他没有立刻起身加入门外走廊里隐约传来的、队员们压低音量却难掩兴奋的谈笑与篮球鞋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只是静静地靠在略显坚硬的床头。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口袋里那张质地柔软的便签。那是昨天赛后,人潮汹涌中,程悠悄悄塞进他手心的。上面没有过多言语,只有一个用蓝色水笔画下的、线条简单的笑脸,旁边是四个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稳住节奏”。纸张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她指尖特有的、混合着药香与淡淡皂角的气息,这微弱的联系,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短暂地牵住了他脑海中正如同失控放映机般高速回放的比赛画面——陆阳那次撕裂联防、吸引包夹后近乎本能的、却又带着决绝意味的分球;齐潇潇在底角接球时,那一瞬间身体的僵硬与随之而来的、异常坚定的起跳出手;李墨在篮下每一次与对方中锋韩鹏肌肉碰撞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闷响;以及最后时刻,记分牌上那刺眼又耀眼的“78:75”……
胜利的滋味是甘美的,如同久旱逢甘霖。但苏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甘霖之下,掩盖不住的是即将面对的、更为龟裂和干旱的土地。铁路中学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但他们拼尽全力,尚且能啃下。可实验中学……那是一座真正的、需要仰望的巍峨山壁。他闭上眼,邢凯泽教练那如同精密仪器般审视、不带丝毫温度的目光,以及实验中学队员们身上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源于绝对实力和优越环境带来的从容(甚至可称之为漠然),便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不是傲慢,而是一种习惯了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平静,这种平静,比任何张扬的挑衅都更具压迫感。
“呼……”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混合着胜利余温、巨大压力以及对未知强敌审慎评估的灼热气流缓缓排出。作为队长,他必须比所有人更快地从胜利的眩晕中清醒过来,必须成为那片无论潮汐如何变幻都岿然不动的礁石。他掀开薄被,动作轻缓却坚定地起身,开始一丝不苟地整理床铺,仿佛通过这种秩序性的行为,也能梳理内心纷乱的思绪。
隔壁房间,陆阳正对着浴室那面水汽未完全散去的镜子,与镜中那头永远桀骜不驯、如同他本人性格缩影的红色短发较劲。发胶刺鼻的气味在狭小空间里弥漫,他嘴里哼着不成调却节奏激昂的曲子,眉宇间还残留着昨日关键时刻送出助攻、奠定胜局后的亢奋与得意。
“算那小子识相,投进了……”他对着镜中的自己撇了撇嘴,手上用力,将最后一缕翘起的发丝狠狠压下去。不可否认,当齐潇潇那颗三分球空心入网,全场爆发出轰鸣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满足感曾瞬间冲刷过他全身。那感觉,与他凭借个人能力强行砍分时的畅快淋漓不同,更像是一种……被团队需要、被体系接纳、并最终由自己亲手策动了致命一击的厚重成就感。这感觉不坏,甚至有点……让人上瘾。
然而,这熨帖的感觉之下,总有一根细微的刺,在不合时宜地扎着他。画面闪回,是程悠在场边,于那最关键一球投出前,那双盛满了担忧与紧张、死死望向……苏然的眼睛。当时苏然为了给他拉开空间,正与对方一名壮硕的队员在底线附近激烈卡位,几乎摔倒。为什么……她的目光,总是在这种时候,最先、也是最长久地落在苏然身上?这个念头如同水底的暗礁,在他心头悄然浮现,让镜中那双原本灼亮的眼眸,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与烦躁。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将这点莫名的不爽连同多余的水珠一起甩掉。“妈的,想那么多干嘛!实验中学是吧?看老子怎么把你们那副牛逼哄哄的架子给冲垮!”他对着镜子,龇了龇牙,露出一个混合着野性与挑衅的笑容,试图用更强烈的战意覆盖那点微妙的涩意。
餐厅里,气氛远比房间内要活跃。赵宇轩顶着一头乱毛,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昨天自己那个关键的抢断,语气夸张:“你们是没看见,那个王磊,脸都绿了!我就像这样,嗖一下!球就到手了!”他试图还原当时的场景,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打翻周泽宇面前的牛奶。
周泽宇敏捷地护住自己的早餐,推了推眼镜,冷静地拆台:“数据上看,你那次抢断的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三十,更多得益于对方传球路线的预判失误,以及李墨的上前干扰形成的视线遮蔽。而且,你后续的快攻上篮,选择并不合理,若非对方回防速度因体能下降延迟零点五秒,那很可能是一次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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