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4月10日,寅时,李家集外围的乱葬岗子
风裹着初春的寒雾往脖领子里钻,陈惊雷缩着脖子把灰布军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指尖触到的布料结着一层薄霜,硬邦邦的像块铁片。身后的乱葬岗子堆着半截露在土外的棺木,几只野狗被脚步声惊得嗷嗷叫着窜进了黑黢黢的树林,夜露打湿了裤脚,冻得腿肚子直抽筋。
他摸了摸腰里的驳壳枪,枪套上还留着昨晚篝火的余温,身边的两个侦察兵都是秦同志带来的老兵,一个叫老周,一个叫小郑,两人都穿着从鬼子尸体上扒下来的破军装,帽檐压得极低,手里的三八大盖擦得锃亮,枪口上缠着黑布条,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营长,前面就是李家集的外围岗哨了。”老周蹲下身,指着三百米外的一片土坯房,声音压得像蚊子哼,“鬼子在村口搭了个炮楼,门口有两个岗哨,每刻钟换一次班,刚才已经换过一回了。”
陈惊雷顺着老周指的方向望去,月光下,炮楼的影子像个狰狞的怪兽,岗哨的刺刀闪着冷光,土坯房的墙上刷着“大东亚共荣”的标语,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他想起昨天夕阳下那面迎风招展的红旗,想起赵铁锤抱着歪把子机枪欢呼的样子,想起王根生那只绣着山菊花的布鞋,手心不自觉地攥紧了。
“小郑,你绕到炮楼后面,摸清里面的火力配置。”陈惊雷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昨晚缴获的鬼子地图,铺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落在炮楼旁边的粮仓位置,“老周,你跟我从正面摸过去,盯着那两个岗哨,等小郑的信号。”
老周和小郑同时点了点头,小郑猫着腰,像只狸猫似的钻进了旁边的庄稼地,青黄不接的麦苗被踩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很快又被风吹得恢复了原样。陈惊雷和老周贴着坟包的阴影往前挪,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脚下的冻土硌得膝盖生疼,远处传来几声鸡叫,天快亮了。
离岗哨还有五十米的时候,陈惊雷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看见岗哨旁边的土坡上,蹲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一身破烂的棉袄,手里拿着一个豁了口的碗,正眼巴巴地看着岗哨的方向。是昨天那个从李家集救出来的小丫头。
陈惊雷的心脏猛地一沉,这丫头怎么跟来了?他记得昨晚把她交给了女卫生员,嘱咐她好好待在营地,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偷偷跟在队伍后面,摸进了李家集的外围。
“妈的,这孩子不要命了!”老周咬着牙,想冲过去把小丫头拽回来,被陈惊雷一把拉住了。
“别冲动。”陈惊雷的声音压得极低,“岗哨的鬼子已经注意到她了。”
果然,两个岗哨端着枪,朝着小丫头的方向走了过去,嘴里叽里呱啦地喊着日语,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小丫头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她转身想跑,却被一个鬼子一脚踹倒在地,疼得蜷缩成了一团。
另一个鬼子掏出腰间的饼干,扔在小丫头面前,用生硬的中文喊道:“小孩,捡起来,吃!”
小丫头看着地上的饼干,又看了看鬼子手里的刺刀,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却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肯伸手去捡。
陈惊雷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嵌进了肉里。他看见那个踹人的鬼子,腰间挂着一个铜制的牌子,上面刻着“坂田小队”的字样——就是这个小队,血洗了王家洼,就是这群畜生,把王根生的尸体吊在村口的槐树上。
老周从怀里掏出一颗手榴弹,拉环套在了手指上,眼神里冒着火。陈惊雷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指了指炮楼的方向——小郑已经摸了过去,炮楼的窗户里,闪过一道微弱的手电筒光,那是信号。
就在这时,那个扔饼干的鬼子突然不耐烦了,他抬脚朝着小丫头的后背踹了过去。陈惊雷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从坟包后面冲了出去,手里的驳壳枪喷出一道火光,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那个鬼子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胸口的血窟窿汩汩地往外冒。另一个鬼子反应过来,刚想端起枪,就被老周甩出的飞刀刺中了喉咙,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陈惊雷几步冲到小丫头面前,把她抱了起来。小丫头吓得脸色惨白,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叔叔,我怕……”
“不怕,叔叔在。”陈惊雷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有些发颤,他看见小丫头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刚才被鬼子踹的。
就在这时,炮楼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小郑从炮楼的窗户里探出头,大喊道:“营长,鬼子的机枪手醒了!快撤!”
陈惊雷抱着小丫头,转身就往坟包后面跑,老周跟在后面,不停地朝着炮楼的方向射击。炮楼的机枪响了起来,子弹打在坟包上,碎石子溅了一脸。
跑到乱葬岗子的时候,陈惊雷才发现怀里的小丫头已经昏过去了,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老周扶着他,喘着粗气说:“营长,不能再往前了,鬼子的增援很快就到!”
陈惊雷看了一眼李家集的方向,炮楼的灯光亮了起来,隐约能听见鬼子的喊叫声。他咬了咬牙,抱着小丫头钻进了树林。
天渐渐亮了,晨雾散了些,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落在小丫头苍白的脸上。陈惊雷坐在一棵大树下,从怀里掏出昨晚没吃完的炒面,那是后勤发的,黄豆面和高粱面混在一起,硬邦邦的像块砖头。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着,满嘴都是糊味,咽下去的时候,胸口像堵了块石头。
老周蹲在旁边,往枪膛里压着子弹,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营长,这次侦察失败了,还暴露了行踪,回去怎么跟秦首长交代?”
陈惊雷没有说话,他看着怀里的小丫头,想起了王根生临死前的样子,想起了王家洼那些被烧焦的房屋,想起了松树林外那面迎风招展的红旗。他慢慢攥紧了手里的炒面,指节泛白。
“交代?”陈惊雷的声音沉得像铁,“用鬼子的人头交代!”
就在这时,树林外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几条狼狗的叫声。
陈惊雷猛地站起身,把小丫头藏在大树后面,手里的驳壳枪缓缓举起,对准了树林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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