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屋里的争吵声像滚油锅里溅起的火星,噼啪作响地烧着。江云倚在褪色的木门框上,望着外墙根处爬着的青苔,嘴角勾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吵吧,闹吧,最好把这屋里的体面全掀了。
周斌这个狗东西,当年为了攀蒋家的高枝,说退亲就退了亲。他一走了之,却不知十里八乡的唾沫星子差点把她淹死。爹娘收了林家一百块彩礼,硬是把她塞给了比她大八岁的林大强做续弦。进了林家的门,日子比黄莲还苦,婆婆三天两头寻由头打骂,只有小小的青青张开胳膊挡在她身前,奶声奶气地喊“奶奶别打妈妈”。青青,就是她在泥沼里挣扎的全部指望。
江云对蒋艳,心里总揣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蒋艳像是活在云端的人——有疼她入骨的父亲,家境优渥,生得花容月貌,做事又利落能干,连周斌那样的人,都要削尖了脑袋往她身边凑。
可蒋艳起初是真不知情。等她后来弄清了前因后果,知道江云是被周斌弃了亲事才落得那般境地,便总想着法子弥补。当年江云在林家被那老虔婆打得躺了半个月,是蒋艳托人趁夜送来了上好的伤药;她想去妇联讨个公道,又怕婆家报复,是蒋艳抽了三个休息日,陪着她一趟趟往镇上跑,替她挡着那些明枪暗箭。
江云有时会想,若不是周斌那点自私算计,她和蒋艳或许能成朋友。一个本该在优渥家境里舒展地活着,却困在一场虚假的婚姻里熬干了心血;一个本该有段安稳日子,却被推进泥坑磋磨了半生。两个女人的命运,就这么被同一个男人搅得面目全非。
当年林大强牺牲的消息传来,那个老虔婆二话不说就把她们母女赶了出来,抚恤金、房子被搜刮得一干二净,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给留。江云咬着牙跑到武装部哭闹了两天,才硬生生要回三百块钱。婆家是断了念想,娘家更指望不上——早先爹娘能为了一百块彩礼把她卖给林大强,回去了也不过是再被卖一次的命。为了让青青能吃饱穿暖,她实在走投无路,才厚着脸皮缠上了周斌。或许……蒋艳后来病情急转直下,也有她日日在周斌身边打转的缘故。
蒋艳临去的那天,气若游丝地拉着周望舒的手,断断续续交代了许久。江云躲在门外,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着几句碎话飘到她耳朵里——“王厂长……是你外公带出来的学生,受了委屈……可以找他……”“钱书记还欠我个人情,家里那坛酒……给他送去,他会帮你……”“你爸……”说到这儿,蒋艳顿了顿,咳了两声才续上,“凡事多留个心眼,别……全信他的。”
蒋艳不是那种会对着人哭哭啼啼诉委屈的性子,被周斌蒙在鼓里当了插足婚事的“罪人”,被生活磋磨得日渐消瘦,也从未在外人面前流露过半分怨怼。那些被辜负被欺骗的难堪,她都像收捡碎瓷片似的,一片片压在心底,连枕边人都瞧不出端倪。
她不屑于撒泼,更不屑于用眼泪换同情。即便后来知道江云的存在,也只是在某个深夜独自坐了半宿,第二天照旧给望舒梳辫子,给周斌熨衬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谁亏欠了她,谁值得托付,她都掂量得清清楚楚。她把账一笔笔记在心里,却为了周望舒,硬是咬着牙没把那些腌臜事抖搂出来——不是原谅,是不屑用周斌的龌龊,脏了自己和女儿的眼。
前阵子算计着让周望舒下乡,江云夜里总睡不着。她不是不愧疚,蒋艳待她的好,她一笔一笔记着。可她没得选——周望舒不去,就得是她的青青去。青青不是周斌的亲骨肉,真去了乡下,谁会护着她?为了青青,她能把脸面踩在脚下,能对着周斌摇尾乞怜,哪怕下辈子给蒋艳当牛做马赎罪,这辈子她也得先护着女儿活下去。
可此刻听着屋里父女俩为蒋艳的遗产吵得面红耳赤,江云心里那点算计忽然就散了。蒋艳的东西,本就该是周望舒的。当年她为了青青,能厚着脸皮缠上周斌,是走投无路的苟活;但蒋艳留下的这些,她不屑于碰——那是蒋艳的心血,理应由她的女儿攥在手里。
“哐当!”一声巨响,周斌踹开了房间的门,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他脸红脖子粗地瞪着望舒的房间,最后狠狠一甩袖子,噔噔噔回了自己屋,“砰”地关上门
江云在原地站了片刻,听着屋里没了动静,才慢慢走过去,轻轻叩了叩门板:“老周,开门,有话好好说。”
屋里传来周斌闷声闷气的吼声:“说个屁!那丫头片子要翻天!”
江云推门进去时,周斌正背对着她抽烟,军绿色的衬衫后背洇出一片汗渍。她放软了语气,像哄孩子似的:“望舒要下乡,心里本就堵得慌,你当爸爸的就不能让着点?她要什么,顺着她的意便是,何苦跟她置气?”
“你懂个屁!”周斌猛地转过身,烟蒂摔在地上碾了碾,“她要蒋艳留下的东西!金条!存折!那是多大一笔数?你说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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