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从炕上扯下来的厚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窝在靠窗的那张老旧太师椅里。椅子有些硌人,但窗外视野开阔。小镇已经彻底安静下来,零星几点灯火在浓黑夜色里晕开模糊的光团,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吠,更衬得四下寂寥。
我望着外面那片陌生的、寒冷的北方夜晚,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着几千公里外某个不可能听见的人呢喃:
“陈皮……”
“我留给你的东西……你应该,看到了吧?”
寒风偶尔摇动窗棂,发出轻微的呜咽。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继续对着虚空低语,语气里带着一点完成了一件大事后的轻微得意,和无人分享时只好说给风听的落寞:
“我跟你说哦……我找到小官了。”
“虽然过程有点……呃,疼。但他现在就在隔壁房间,好好的。” 我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像是要说服自己,也像是想隔空传达某种安慰,“我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窗外一片沉寂,没有人回答我。
我紧了紧怀里的被子,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一小片雾,又慢慢消散。视线没有焦点地望着黑夜深处,仿佛能穿透这茫茫夜色和千山万水。
“我们过几天……就要动身去西藏了。” 我继续说,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沉重,远不像刚才在饭桌上规划时那般轻快,“去找他娘亲。”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地散在冰冷的空气里,没留下一点痕迹。我沉默着,手脚都蜷得有些发麻了,才把脸更深地埋进还带着炕火余温的被子里。布料摩擦着脸颊,吸走了鼻尖一点湿意。过了很久,被子里才传出闷闷的、几乎听不清的一句,不像宣告,更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深渊,许下一个赌上一切的诺言:
“这样……至少他不用再一个人活那么久了。”
我吸了口气,声音从被子缝隙里钻出来,带着一点发狠的执拗:
“得让他早点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怎么被人爱……”
窗外的风似乎停了一瞬。
“……这样,他们往后,就不用再把那么多年的时间……都白白浪费在错过了。”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最后一点细微的声响也消失了。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在寂静和寒冷中,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胸腔。
长沙某个酒馆
暮色四合,馆子里点起了油灯和蜡烛,光线昏黄浑浊,勉强驱散着角落里黏稠的阴影。空气里浮动着劣质酒水、炒菜油烟和男人身上汗味烟草气混合的复杂味道,跑堂的吆喝、酒客的划拳声嗡嗡地响成一片。
唯有临街那扇窗边的位置,像是被无形地隔开了。桌上只摆着一壶酒,一只杯,几碟几乎没动过筷子的冷菜。
店小二拿着抹布,假装擦拭旁边空桌,眼睛却不住地往那边瞟。他凑到柜台后拨弄算盘的掌柜身边,压低了嗓子,朝窗边努了努嘴,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好奇:
“掌柜的,您瞧陈爷……都在那窗前坐了一整天了,姿势都没怎么变。酒也没喝几口,就这么干坐着,眼珠子跟钉在窗户纸上了似的……” 他挠挠头,实在忍不住,“外头不就是条老街,来来往往那些人,有啥好看的呀?”
掌柜的从老花镜片上缘抬起眼皮,慢悠悠地瞥了那孤独的背影一眼。油灯的光晕勾勒出陈皮瘦削挺直的肩背轮廓,却照不进他身前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沉寂。掌柜的收回目光,手里的算盘珠子“啪”地一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对着多嘴的店小二:
“就你话多。该你伺候的酒菜伺候好,不该你琢磨的事,少打听,也少看。” 他顿了顿,语气更深沉了些,像是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禁忌,“陈爷心里装着的事,那窗外头有没有东西,有什么东西……都不是咱们该问、能问的。明白吗?”
店小二被掌柜的语气慑住,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灰溜溜地提着水壶忙活去了。
掌柜的复又低下头,目光落在账本密密麻麻的数字上,却许久没翻动一页。唯有那偶尔飘向窗边的、极快的一瞥,泄露了他心底一丝了然的叹息。
酒馆里的喧嚣像潮水,一波波拍打过来,又在他身周三尺之外无声褪去,留不下一丝痕迹。陈皮维持着那个望向窗外的姿势,油灯将他侧脸的线条勾勒得冷硬分明。桌上那壶酒早已凉透,浮着一层黯淡的油光。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窗外天色由昏黄转为沉黯,街灯次第亮起,在湿冷的石板路上投下模糊的光晕。他看的不是景,是景后面那片虚空,是虚空尽头可能传来的、关于某个方向的只言片语。
跑堂的、酒客,都下意识地绕开那片区域。连最聒噪的醉汉,晃到附近也会莫名噤声,被那股无形的、生人勿近的沉寂给逼退。
直到
酒馆油腻的门帘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带着夜间寒气的风卷入室内,让近门的几桌酒客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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