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人一身利落深色衣衫,肩背挺直,步履沉稳无声,与这喧闹油腻的酒馆环境格格不入。正是张日山。他目光一扫,便精准地落在临窗那个凝固般的身影上,径直走了过去。
他在陈皮对面坐下,无需招呼,自有眼力见的伙计立刻上了一副干净碗筷和一壶新茶,又迅速退开,不敢多听半句。
陈皮的眼珠动都没动,依旧望着窗外那片虚无的夜色,仿佛对面坐着的只是空气。
张日山也不在意,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握在手里暖着,没有寒暄,开口便是低沉的、直达核心的一句:
“东北张家祖地,最近有动静。”
陈皮望着窗外的眼神毫无波动,仿佛听到的是别家无关紧要的琐事。
张日山继续道,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动静不大,但方向有点意思不是往外,是往里。像是有什么人,闯进去了,或者……被引进去了。”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陈皮僵硬的侧脸。陈皮终于有了反应。他极其缓慢地转回头,眼底布满血丝,却是一片冰封的沉寂:“说我能听懂的。”
张日山迎着他死水般的目光,不再绕弯子:“张家本家有个老规矩,血脉特殊的小辈,到了一定年纪,会被要求独自外出历练一段时日。能全须全尾回去的,才会被真正接纳,接触到核心。”
陈皮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
张日山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关窍的冷静:“算算年纪,小官……正好对得上这个坎。” 他盯着陈皮的眼睛,补上最关键的一句,“小鱼,除了他就没有其他家人了”
张日山的声音沉了下去,“张家本家那地方,排外是出了名的。对自家血脉尚且苛刻,对外人……尤其是身怀异样、还可能牵连着他们‘重点培养’对象的外人,会是什么态度?她的身体,可经不起在一次折腾了。”
“砰!”
一声闷响。陈皮一直放在桌下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此刻重重砸在了坚硬的木桌桌板上,震得杯碟叮当乱跳。他手背青筋暴起,指关节一片惨白,脸上肌肉绷紧,却硬生生压住了所有表情,只有眼底那潭死水,终于开始剧烈地翻涌起黑暗的、近乎暴戾的漩涡。
张日山看着他的反应,知道话已刺中要害。他不再添加细节,给出了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结论:
“陈皮,她现在是一个人,拖着没好的身体,揣着一身可能被张家视为‘异常’的秘密,主动走进了那片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没人知道张家内部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也没人会在乎她一个外人的死活。”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锥,钉在陈皮脸上:
“你在这里对着窗户发呆,把自己灌成烂泥,有什么用?
“是等着哪天,东北传来消息,说她折在了张家里,或者为了护着小官再次惹上更大的祸,你再对着空气发疯;还是现在,趁着她可能还没陷得太深,亲自北上,去把人揪出来,该治伤治伤,该问罪问罪?”
陈皮猛地抬眼,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所有的颓废、自厌、迷茫,都在这一刻被更凶狠、更偏执的火焰焚烧殆尽。他盯着张日山,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
“……消息可靠?”
张日山颔首:“七成把握。佛爷默许我来递这个话。剩下的,得你自己去亲眼确认。”
说完,他不再停留,放下茶杯,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酒馆,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将选择和后续的所有风暴,都留给了窗边那个人。
酒馆喧嚣如旧。陈皮依旧坐在原地,但整个人的气息已彻底改变。他盯着桌上那个空酒杯,仿佛透过浑浊的杯底,看到了东北凛冽的风雪、张家森严的高墙,和那个总是自作主张、一次次把他心搅得天翻地覆的纤细身影。
几秒钟后,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惊得附近几桌酒客纷纷侧目。他看也不看,扔下一块银元在桌上,然后大步流星地朝着酒馆外沉沉的夜色走去,再未回头看一眼那扇他凝望了一整天的窗户。
窗外有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他要亲自去东北,把那个不知死活、敢带着一身秘密和麻烦乱跑的女人,给抓回来。
张日山出门后,并未汇入主街人流,而是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拐进了酒馆侧后方一条狭窄无人的暗巷。
巷子幽深,堆着杂物,仅有远处一点街灯的余光勉强勾勒出轮廓。一个身着月色长衫的身影,正静静负手立于阴影与光晕的交界处,仿佛已等候多时。正是二月红。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肩头,映得那身素雅长衫愈发皎洁,也与周遭的昏暗脏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张日山走到他身侧半步远站定,微微颔首,低声道:“二爷,按您的意思,话都递到了。”
二月红闻言,并未回头,只是望着巷口那片被灯火晕染的朦胧夜色,温声道:“有劳副官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清润,听不出太多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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