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汤姆可以肯定一件事,林若常的爱并不是可以随意施舍给任何人的。
那看似泛滥的善意之下,有着清晰而坚硬的边界,甚至隐藏着连他都未曾想象到的、酷烈的恨意与杀伐果断。
尽管某种被分走属于自己的爱的心思依旧在汤姆心里作祟,像一只不甘心的小兽在啃噬,但至少,在终于见识到林若常盛怒的模样后,他心里那点因为苏珊娜和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而产生的、尖锐的嫉妒,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的爱,并非无差别的阳光。它更像探照灯,大多数时候只是淡漠地扫过看到的人,唯有照在特定的人与事上时,才会迸发出如此极端的光芒——极致的守护,与极致的毁灭。
不久之后,通过那面冰冷的双面镜,汤姆再次窥见了那片遥远土地上的故事。
那是在一条尘土飞扬的土路旁,林若常救下了一个正被几个鬼子兵欺凌的本地小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瘦骨嶙峋,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脸上沾满了泥污和泪痕,但那双因为惊恐和仇恨而睁大的眼睛,却在混乱中亮得惊人。
林若常解决那几个溃兵的过程甚至比上次更加利落,几乎没有使用像样的魔法,只是用魔力粗暴地扭曲、折断,像处理一堆碍眼的垃圾。
然后,她走向那个吓呆了的小姑娘。
汤姆透过镜子,看到林若常蹲下身,用他从未听过的、一种极其柔软的方言对那孩子说着什么。
她甚至从她那件仿佛能装下整个世界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帕,蘸了点水,小心翼翼地擦去女孩脸上的污迹。
当女孩的脸庞清晰起来时,汤姆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
那双眼睛……那纯粹的恨……像极了林若常偶尔提及苏珊娜时,描述中的样子。
女孩叫招娣,一个在这片土地上普通到有些土气又庸俗的名字。
招娣哭喊着,用夹杂着浓重乡音的话断断续续地诉说,她的家没了,爹娘和弟弟都被路过村子的鬼子兵杀了,她躲在地窖里才逃过一劫……
林若常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招娣揽进了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瘦削的、因为哭泣而不断颤抖的背脊。
汤姆听不清招娣具体说了什么,但他能“看”到林若常的眼神——那种他熟悉的、带着倦怠的平静被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悲伤与怜惜所取代。
她看着小姑娘,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无数个在战火中破碎的家庭,看到了那个早已逝去的、名叫苏珊娜的姑娘相似的命运。
“我可怜的孩子啊……”
汤姆读懂了她的唇语。那声叹息,沉重得仿佛能压垮镜面。
接下来的几天,汤姆通过镜子,断断续续地看到林若常带着招娣。她教招娣如何辨认草药,如何更隐蔽地行走,甚至……如何用目前最有效的方式,去复仇。
那不是一个监护人在教导孩子,更像是一个老兵在训练一个新兵。
她带着招娣,找到了那伙曾洗劫她村子的鬼子兵的一个小据点。
她没有亲自出手,而是隐藏在暗处,指引着、保护着,让招娣亲手用她教的法子,配合着招娣自己的勇气和仇恨,解决了那个喝得醉醺醺的、手上沾满她亲人鲜血的哨兵。
当招娣颤抖着,却坚定地将削尖的树枝刺入仇敌的喉咙时,汤姆看到林若常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
她的脸上没有赞许,也没有阻止,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悲哀与某种自责的复杂情绪。
那一刻,汤姆忽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林若常对苏珊娜、对他的感情,并非他曾经臆想的那种雷同的爱。
而对他……
林若常对他,是不同的。她对每个人都爱都是独一无二,绝对拿得出手的。
林若常不会教他去亲手复仇,尽管他或许渴望那种暴力。
她只会逼他喝牛奶,担心他熬夜,在他生日时狼狈地带着蛋糕赶来,会因为他可能的“恨意”而对着镜子笨拙地道歉和承诺。
她给予苏珊娜和招娣的,是寻常的关照和是复仇的火焰,是面对残酷世界时,是一种近乎同志般的、悲壮的尊重。
而给予他的,是牛奶,是蛋糕,是琐碎的叮咛,是试图将他隔绝在战火与仇恨之外的、笨拙却真实的庇护,是一种……更接近“养育”的责任与……或许,还有那么一点,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的,对“正常”与“温暖”的寄托。
他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区别。
可是,想明白了,心里却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更加难受了。
一种酸楚弥漫开来。
他宁愿她赋予他那种复仇的力量和意志,将他视为可以并肩的、理解她恨意的同类。而不是把他当作一个需要被保护在象牙塔里、远离一切阴暗与血腥的……孩子。
这种被区别对待的“爱”,让他感到一种无力,一种仿佛永远无法真正触及她内心那片燃烧着恨意与悲伤的核心地带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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