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是被计算过的。
学宫的环境调节系统,会在这片标准时区的“清晨”,在穹顶的特定区域,模拟出波长、强度乃至色温都经过精确调校的“阳光”。这光会温柔地拂过修复中的建筑立面,唤醒那些依赖光循环的生命形态,也为整个星域提供一个稳定的作息参照——一种微小却必要的秩序感。
苏砚沿着这条尚未正式命名的散步道缓缓走着。道路两旁,曾是第三卷战争末期最激烈的防御阵地之一,能量过载和概念冲击留下的伤痕,大多已被抚平或覆盖。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银色合金框架和透明防护板,勾勒出未来花园的雏形。空气中还残留着纳米修复剂的淡淡清冽气味,混合着土壤活化酶那种类似雨后泥土的腥甜。
他的目的地,是这片规划中“共生沉思区”的东南角。一位来自共生循环网络的园丁——大家都叫他“苔藓”——昨天傍晚发来一条简讯,语气里满是犹豫和一丝压抑的兴奋,说是在清理旧地基时,发现了一点“计划外的东西”,希望苏砚有空能来看看。
苏砚本可以派个助手,或者通过全息影像远程查看。但他选择了步行前来。战后这两个月,他发现自己需要这种实实在在的、缓慢的移动,需要脚尖感受地面的细微起伏,需要亲眼看到光线如何一寸寸爬过那些新的、旧的、以及正在新旧交替之间的痕迹。编序之力在他体内安静流淌,不再是为战斗或紧急修复而绷紧的弓弦,而像一条平缓的河,自然地感知着周围结构的“叙事”:这里曾有一道被“概念抹除”波纹擦过的裂隙,现在被用一种兼具柔韧和记忆特性的新材料填补;那里曾是一个小型能量节点的位置,如今节点已移除,但空间的“惯性”里还残留着微弱的谐振,需要时间才能彻底平复。
他转过一个弯,看到了“苔藓”。
苔藓的形态很符合他的名字:一团约莫一人高的、不断缓慢流动的深绿色胶质体,表面覆盖着类似苔藓和细小藤蔓的共生结构。此刻,他正“蹲”在一片刚翻开不久、颜色格外深黑的土壤边缘,几根更凝实的触须小心翼翼地盘绕着一株植物。
那是一株花。
但绝非任何园艺手册或学宫生态数据库里有记载的品种。它的茎秆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半透明紫色,内部仿佛有极其微弱的银色光尘在流动。叶片形状不对称,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和奇异的波浪卷曲,颜色从墨绿渐变成一种带着金属光泽的锈红。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花苞——不止一个,而是三个挤在同一处节点上,每个花苞的颜色都不同:一个是近乎燃烧的橙红,一个是冰冷的荧蓝,还有一个是柔和的、带着珍珠光泽的淡金。
它很美,一种带着明显“异常”气息的美。它周围的土壤也显得不同,颜色更深,隐约能看到一些尚未完全分解的能量结晶碎屑在反光。
“苏先生,您来了。”苔藓的意识波动传来,带着特有的、植物般的温和与迟缓的韵律,其中混杂着明显的忐忑。“您看…就是它。清理第十七号旧能源井残骸时,在屏蔽层裂缝里找到的。可能是战争末期,多种能量泄露混合,加上散落的生物基质,在极端条件下偶然促发的…突变。生命总会找到出路,只是…”他的触须轻轻碰了碰那奇特的茎秆,“…这条路,不在我们的设计图上。”
苏砚蹲下身,没有贸然触碰。他闭上眼,将一丝最轻柔的编序之力,如同无形的清风,拂过这株奇花。
感知到的信息复杂而矛盾。它的结构极其不稳定,内部能量流(如果那能称为能量)在三种迥异的模式间摇摆,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动态的平衡。它的遗传信息(如果那还能称为遗传信息)是破碎和重组后的产物,充满了无意义的冗余和危险的冲突片段。它像一首由三种不同乐器、遵循三种不同乐谱、却偶然奏出短暂和谐音符的即兴曲,随时可能走调或崩散。
但同时,他也“听”到了某种东西——一种极其原始的、顽强的“想要存在下去”的渴望。不是强大的生存意志,更像是一声细微的、执拗的叹息:“我在这里。”
苏砚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三个颜色各异的花苞上。“它很特别。”他陈述道。
“特别…是的。”苔藓的胶质身体波动了一下,颜色显得有些暗淡,“按照‘共生沉思区’的设计方案,第三版规划图,坐标G-7位置,这里应该种植七株‘宁静星兰’,形成一个小型的共鸣阵列,帮助来访者平复思绪,促进温和的集体冥想。”他的触须指向旁边一个已经挖好的、排列规则的浅坑。“星兰的幼苗已经培育好了,能量场兼容性测试也通过了。可是…它先在这里了。”
“所以你在犹豫,”苏砚看向苔藓那团没有清晰五官,却仿佛能传达出愁苦情绪的绿色胶质,“是严格按照方案,移除它,种下星兰?还是留下它?”
“移除它…感觉不对。”苔藓的意念低沉下去,“它也是生命,是这片土地在创伤后自己生发出的东西。共生循环的理念,是尊重一切生命的自然状态…可是留下它…”他的触须不安地搅动着,“它的能量特征不稳定,可能会干扰预定阵列的效果。它的形态…太显眼了,可能会破坏‘沉思区’追求的和谐统一的视觉美感。而且,我们不确定它是否安全,会不会有未知的孢子或信息分泌物…这不是计划内的生命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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