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陈砚在上海临时租住的民宿里。与之前书房的环境不同,这里陈设简单,带着一种临时的、陌生的气息。他特意将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窗外大都市的璀璨灯火与喧嚣,营造出一个与外界隔绝的、近乎密闭的空间。
客厅中央的茶几被清理出来,成为了一个临时的祭坛或者说召唤阵。那支黄铜军号被放置在正中央,褪去了软布的包裹,斑驳的锈迹和扭曲的形态在顶灯下无所遁形,号管内壁那个“赵”字刻痕尤为显眼。
围绕着军号,陈砚精心摆放了几样物品:左边是赵德胜那封写给妹妹阿妹的家书复印件,字迹稚拙却情感真挚;右边是阿妹老人托付的那块半旧的蓝色平安帕,“平安”二字针脚密实;家书旁,还放着一小块他从蕴藻浜附近旧河道旁找到的、带着历史痕迹的残砖。茶几的边缘,摊开着那本《粤军第六十二军蕴藻浜作战记录》,翻到了记载着八月下旬惨烈战斗的那几页。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感。陈砚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身体前倾,双手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闭上双眼,努力排除所有杂念,将全部的精神力都集中起来,如同调整收音机的频率,试图捕捉那段来自历史深处的信号。
他在脑海中极力构想着,复现着:
赵阿妹老人那颤抖的手指,那等待了八十八年的泪水,那句“他走的时候,有没有饿着肚子”的锥心之问。
史料中那片被称为“血肉磨坊”的蕴藻浜战场,泥泞的河滩,被炮火反复犁过的焦土,残缺的铁丝网和炸毁的工事。
作战记录里那冰冷的文字描述:“一九三七年八月二十五日,我六十二军某某团于蕴藻浜右翼阵地实施反冲击……敌火力猛烈,我军官兵奋勇争先,以大刀、手榴弹与敌反复肉搏……伤亡极其惨重……”
还有那些老照片上粤军士兵的形象:紧紧缠到膝盖的绑腿,卷到肘部的袖口,以及他们手中那标志性的、闪着寒光的大刀。
“一九三七年……八月二十五日……蕴藻浜右翼……赵德胜……粤军六十二军……冲锋……大刀……绑腿……”
他如同念诵咒语般,在心中一遍遍重复这些关键的信息节点,试图将自己的意念化作一座桥梁,强行连接两个相隔八十多年的时空。
感觉酝酿得差不多了,陈砚猛地睁开眼,眼中是豁出去的决绝。他伸出手,稳稳地捧起了茶几中央那支军号。
然而,就在他的嘴唇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号嘴的一刹那,异变突生!
军号的号身,毫无征兆地开始发烫!那不是人体温度的传导,而是一种从金属内部散发出来的、灼人的热力,仿佛这沉寂多年的黄铜 suddenly 被注入了沸腾的能量!
陈砚被烫得手指一缩,差点将军号脱手,但他强行忍住了。
更令人心悸的是,军号竟然自行发出了声音!不是悠长的号音,而是一连串短促、尖锐、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嘀嘀嗒……嘀嘀嗒……”的声响!这节奏,分明是战场上发起决死冲锋前,司号员吹响的冲锋号的前奏!
就在这诡异的号音响起的瞬间,客厅顶部的吸顶灯像是接触不良般,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剧烈变幻的光线将整个房间切割成无数破碎晃动的光影,墙壁上投射出的影子被拉扯、扭曲,张牙舞爪,仿佛化作了冲锋的人影、挥舞的刀光、爆炸的火球!
陈砚紧闭双眼,视觉被剥夺后,听觉变得异常敏锐。那“嘀嘀嗒”的号音仿佛就在耳边炸响,紧接着,无数混乱而巨大的声响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冲击着他的耳膜——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那是无数人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混合着愤怒、恐惧与决绝的嘶吼:“冲啊!杀鬼子——!!”
金属猛烈撞击的刺耳声响!“锵!咔嚓!”那是沉重的大刀劈砍在日军钢盔或步枪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还有隐约的、更加沉闷的爆炸声,以及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烈无比的战场音景,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强烈的、无法形容颜色的光芒再次从军号中爆发出来,如同上一次一样,瞬间吞噬了房间里所有闪烁的光线和扭曲的影子,将一切化为纯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那强光和所有的声响都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客厅里恢复了寂静,只有那盏吸顶灯还在散发着稳定却略显苍白的光晕,仿佛刚才那一切惊心动魄的异象都只是幻觉。
陈砚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就在客厅中央,茶几前方那片空地上,此刻,多了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穿着破旧深蓝色粤军军装的人!
他看起来同样年轻,可能不到二十岁,但脸上混杂着硝烟、泥土和汗水,嘴唇干裂起皮,一双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但那血丝之中,透出的不是疲惫,而是一股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凶狠与警惕。他的左臂用一块撕下来的、脏污的灰布粗糙地包扎着,暗红色的鲜血正从里面不断渗出,染红了大半截袖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挂着一把厚重的大刀,刀柄被磨得油亮,而那宽厚的刀刃上,赫然有着几处明显的、新鲜的缺口!他的右手,则死死地攥着半块黑乎乎、看起来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干粮饼。
他的军装领口上,那枚“62”字样的臂章,一半已经被深色的血迹浸透。他的裤腿像照片里那样,高高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绑腿从脚踝到膝盖缠得紧紧的,专业而利落,但那绑腿和草鞋上,都沾满了湿漉漉的泥浆和已经变成暗红色的、疑似血迹的污渍。
这年轻的粤军士兵显然处于极度的紧张和战斗后的应激状态中。他猛地看到眼前这个穿着怪异现代服装、出现在这陌生环境的陈砚,几乎是本能反应,左手一把抽出腰间那柄带着缺口的大刀,刀尖直指陈砚,身体微微下蹲,做出了一个标准的拼杀起手式,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浓重的广东口音和不容错辨的杀意,厉声喝道:
“你系边个?!系咪鬼子的探子?!讲!”(你是谁?是不是鬼子的探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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