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十分。民宿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带着硝烟味、血腥味和一种极度紧张的敌意。赵德胜,这个刚从一九三七年蕴藻浜血肉战场被硬生生拽到八十八年后的年轻士兵,如同一头受伤却不肯倒下的困兽,手中那柄带着缺口的大刀死死指着陈砚,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混乱以及一种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绝。
陈砚被那凛冽的杀气激得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立刻向后猛退了两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同时飞快地将双手高高举起,摊开掌心,用尽可能清晰急促的普通话喊道:“别动手!我不是鬼子!我不是敌人!你看清楚!这里不是战场!这是二零二五年!战争早就结束了!我们打赢了!鬼子早就被我们赶出中国了!”
“二零二五年?打赢了?”赵德胜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脸上的怀疑之色更浓,他显然无法理解这个遥远的年份意味着什么。他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因为陈砚这“荒谬”的言论,觉得对方是在愚弄自己,往前逼近了一步,刀尖几乎要碰到陈砚的衣襟。动作间,他左臂受伤的位置狠狠撞在了旁边的茶几角上。
“呃!”一阵剧痛让他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包扎伤口的脏布上,暗红色的血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晕染。但他握刀的手依旧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放松,眼神凶狠得像要噬人,“你骗鬼呢!二零二五年?俺昨天!昨天还在蕴藻浜跟弟兄们一起冲锋!鬼子的机枪就在前面扫!俺的战友……俺的战友还在里面跟鬼子拼刺刀!你告诉俺打赢了?!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战场上带来的灼热气息和一种被欺骗的狂怒。
陈砚心急如焚,目光飞快扫过茶几上的物品。情急之下,他猛地想起最重要的证据。他保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身体极其缓慢地侧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茶几上那封家书的复印件,语速极快却清晰地说道:
“你看那个!那封信!你是不是叫赵德胜?广东台山人!你有一个妹妹,叫阿妹!你参军临走的时候,她偷偷给你缝了一块蓝布手帕,上面用蓝色的线,歪歪扭扭地绣了‘平安’两个字!是不是?!”
这番话,像是一道闪电,精准地劈入了赵德胜被战火和混乱充斥的脑海。
他举刀的动作猛地僵住了。凶狠的眼神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陈砚示意的方向,投向了茶几上那封摊开的家书复印件。
当“阿妹吾妹”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他自己亲手写下的歪扭字迹映入眼帘时,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那柄一直被他死死攥在手里、仿佛与生命融为一体的大刀,终于脱手掉落,重重地砸在民宿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扑到茶几前,伸出那只没有受伤却同样布满污垢和细小伤口的手,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着复印纸上那模糊的字迹。
“是……是俺写的……是俺给阿妹的信……”他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得几乎无法辨认,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复印纸上,迅速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阿妹……阿妹她……她还……她还好吗?”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陈砚,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期盼与恐惧,仿佛怕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陈砚看着这个刚刚还凶狠如狼、此刻却脆弱得像孩子一样的年轻士兵,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无比肯定:“她很好!阿妹老人今年已经九十二岁了,身体还算硬朗。她一直在等你,等了你八十八年。她让我给你带话,她说,她没等错人!她哥哥是个打鬼子的英雄!”
“等……等了八十八年……?”赵德胜重复着这个他无法理解的时间长度,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九十二岁……阿妹……都成老人了……”
巨大的时间落差和这突如其来的、关于妹妹安然无恙的消息,像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蹲下身去,用那只脏污的、沾着血迹的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压抑了许久的、混合着悲痛、思念、委屈与释然的哭声,终于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那哭声低沉而痛苦,像一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
“俺……俺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回不去了……”他哭得浑身颤抖,声音断断续续,从指缝里漏出来,“昨天……昨天冲锋的时候……鬼子的子弹……嗖嗖地飞……俺……俺就想……要是……要是俺死了……埋在……埋在这陌生的地方……阿妹……阿妹会不会以为……俺忘了她……忘了……答应给她带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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