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的低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那片被绝望冰封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死寂。门内门外,再次被沉默占据。然而,这沉默与之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隔绝感,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不同。顾璟并未离开,他依旧靠坐在墙边,闭着眼,像是陷入了浅眠,又像是一座进入了持久守护状态的雕塑。他用他的存在本身,无声地对抗着门内那个世界的冰冷与孤绝。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地毯吸收殆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辰出现在了走廊尽头,他的手里没有拿任何通讯设备,也没有平日调试音频时戴的耳机,只是空着手,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忧虑与决然的神情。他看到了靠坐在门边的顾璟,脚步顿了一下,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便已明了彼此的心意。
顾璟微微颔首,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白辰深吸一口气,走到那扇紧闭的休息室门前,但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敲门或说话。他只是在门边安静地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与顾璟一左一右,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
然后,他微微侧头,将嘴唇靠近门板下方那道细微的缝隙,用一种近乎气音的、极其温柔的嗓音,清唱了起来。
没有伴奏,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有他清澈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寂静的走廊里低低回荡。他唱的,是那首《致安静的星星》。这首歌的旋律原本空灵而略带忧伤,但在此刻,经由白辰温柔至极的演绎,那忧伤被稀释,化作了一种深切的、无边无际的理解与抚慰。
「……你沉默的光芒,穿越浩瀚的夜,
不曾喧哗,却照亮我心扉。
每一寸孤独,都值得被看见,
每一次颤抖,都无需觉得抱歉……」
他的歌声不像冲击钻,试图凿开冰层;而是像一股恒定的、温暖的泉流,悄无声息地、耐心地漫过冻结的土地,寻找着每一丝可能的缝隙,试图向内渗透。
门内。
林久久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小兽,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白辰的歌声初起时,并未能穿透她自我构建的厚重屏障。那些音符如同撞在隔音棉上,模糊而遥远。
但是,那旋律,那歌词……太熟悉了。
这是她在无数个失眠的深夜,戴着耳机循环播放,用以安抚内心焦躁与不安的旋律。这是“砚墨”某个早期视频里,作为背景音乐出现过的、一首小众到几乎无人知晓的歌曲。白辰……他怎么会知道?还唱得……如此精准,每一个转音,每一处气声,都仿佛敲击在她内心最敏感、最不设防的弦上。
歌声持续着,如同永不枯竭的暖流。
「……别害怕阴影,那是光的形状,
别畏惧寂静,那是声音的故乡。
安静的星星啊,请继续你的旅程,
总有人,在仰望,读懂你的星辰……」
渐渐地,那原本模糊的歌声,开始变得清晰。它不再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而是像一把精心打造的、无比温柔的钥匙,开始尝试撬动她心门上那把沉重的锁。
一种尖锐的对抗本能首先苏醒——不!不要听!不要被触动!外面是危险的,是充满恶意和嘲笑的世界!缩回去,回到绝对安全的黑暗里!
她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捂住耳朵,指甲几乎要掐进头皮。
可是,没有用。
那歌声仿佛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她心湖的冰面上振动、回响。白辰声音里那种毫无保留的共情与温柔,像是一种她无法抗拒的、温暖的腐蚀液,一点点地、顽固地消融着她用来封闭自我的坚冰。
她仿佛能看到,在那片绝对的黑暗与冰冷中,出现了一颗微小的、散发着柔和暖意的光点。光点周围,坚硬的冰层开始出现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纹。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砸在环抱着膝盖的手臂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带着体温的印记。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不再是之前那种崩溃的、无助的呜咽,而是一种沉默的、汹涌的流泪。仿佛被冻结了太久的泪腺,终于在这持续不断的、温柔的歌声催化下,重新开始了工作。
她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紧捂耳朵的双手,力道不自觉地松懈了一丝。那歌声,连同门外顾璟之前那番低语,如同断续的、却带着不容忽视温度的画面,开始强行挤入她一片空白的大脑。
声明……七个人……一起……
“你不是一个人……”
“我们都在……”
夏飞的愤怒,蒋烁的狠戾,叶昀的冷静,肖逸的沉默,苏沐的依赖,顾璟的坚定……还有门外,白辰这如同圣咏般抚慰人心的歌声……
白辰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余韵在走廊里轻轻回荡,最终也归于寂静。他没有再唱第二遍,也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像顾璟一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用沉默延续着那份陪伴与支持。
门内。
林久久脸上的泪水已经濡湿了一小片衣袖。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紧捂着耳朵的双手。外界的声音——走廊里极致的安静,窗外遥远的城市嗡鸣,甚至她自己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重新流入了她的感知。
那层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厚厚的冰壳,并没有完全碎裂、消失。
但是,一道清晰的、无法忽视的裂痕,已经贯穿其中。
透过这道裂痕,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和一丝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暖意,终于艰难地、却又不可阻挡地,照了进来。
冰,开始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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