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九墩无课
共修院的九座石墩,早就没人坐了。
曾经,这里是槐市最庄严的地方——心契初成者需在此静坐三日,感悟“我在”;百工图开启时,匠人们围墩而坐,共织拙心丝;就连霜璃化灯前,也在此留下最后一道光痕。
可如今,石墩上长了青苔,缝隙里钻出野草,墩面被孩子们画满了跳房子格子。
没人觉得不妥。
老张说:“坐那儿不如熬糖实在。”
青鸾笑:“我宁可捣药,也不干坐。”
陈岩直言:“守拙是干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
连墨衍都搬了藤椅到自家院里,说“风更舒服”。
九墩,成了被遗忘的遗迹。
直到那天,豆豆在第三墩下挖出了个铁盒。
“里面有字!”她跑去找小满。
铁盒锈迹斑斑,打开后,里面是一卷油纸,纸上用炭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是几十年前第一批共修者的笔记。
“今日坐墩,手冷心慌,不知‘我在’为何物。”
“隔壁墩的老李打呼,我笑了,忽然觉得安心。”
“雪夜,九人共披一毯,无人言志,却觉心契已成。”
“原来守拙不在独悟,而在共处时不扰、不避、不弃。”
小满读着读着,眼眶红了。
她一直以为共修是“闭目凝神、光纹自生”,可这些笔记告诉她:最初的共修,不过是九个人挤在寒风里,互相取暖,彼此忍让,最后发现——这样就够了。
她把笔记拿给阿烬看。
阿烬摸着石墩上的跳房子线,忽然说:“他们不是来修心的,是来学怎么和人待在一起的。”
消息传开,有人提议:“该恢复共修课!让新人来坐墩感悟!”
可老周第一个反对:“现在谁有空干坐三天?送菜的、补鞋的、巡逻的,活都堆着呢。”
青鸾也摇头:“守拙若要专门腾时间,那就不是生活了。”
就在争论时,一场意外发生了。
连日暴雨,常在巷低洼处积水,排水渠堵塞。
老张的糖炉差点泡水,赵伯的鞋摊全淹了,连共契钟楼底座都湿了。
“得清淤!”陈岩带人查看,“可巷子窄,大工具进不去。”
正发愁,豆豆举手:“用九墩当临时中转站吧!我们把淤泥先运到墩上,再统一处理。”
众人一愣——把圣地当垃圾中转站?
可情势紧急,只能试试。
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九墩位置居中,石面平整,正好堆放工具和淤泥。
老张送来热姜汤,放在第五墩上;
青鸾配了防湿疹的药粉,撒在第七墩;
阿莱造了小型抽水泵,架在第九墩;
莫离默默清理墩缝里的旧草,方便堆放。
人们来来往往,踩过跳房子格子,靠在石墩歇脚,
没人提“共修”,
却自然形成了协作:
谁累了,有人递水;
谁滑倒,有人扶;
谁家孩子哭,立刻有人哄。
三天后,巷子通了。
九墩上沾满泥点,却比从前更“活”。
小满站在墩边,忽然明白了笔记里的那句:“共修不在坐,而在共。”
从此,九墩有了新用途。
清晨,老人来这儿晒太阳,自带小凳,互不争位;
午后,孩子们在这儿跳房子、讲故事,声音不大,怕吵到休息的猫;
傍晚,铁山营借第四墩当临时装备架;
夜里,更夫老周把它当歇脚点,放他的水壶。
没人规定,却形成默契:
用完墩,扫干净;
留东西,放中间;
有急事,优先用。
阿莱甚至在第九墩底下装了个雨水收集口,连到百工泉循环系统。
“墩不是摆设,”他说,“是槐市的关节——连接各处,传递力气。”
而最让人动容的,是流浪猫的变化。
以前,猫只敢在夜里偷偷趴在墩上取暖。
现在,它们白天就蜷在第三墩晒太阳——因为知道没人赶它们。
豆豆每天放一碗水在第六墩,
赵伯留碎布给猫垫窝,
连莫离路过,都会轻轻放下一小块鱼。
九墩,成了人与猫共享的客厅。
但真正的考验,来自一场“正名”风波。
某日,几个外城学者来访,见九墩被“糟蹋”成这样,痛心疾首:
“此乃守拙圣地!怎能容孩童涂鸦、杂物堆积、畜生卧躺?!”
他们要求恢复原貌:清除青苔,铲掉跳房子线,驱逐流浪猫,禁止非修习者靠近。
“守拙需肃穆!”领头的学者高声说,“否则心契何存?”
消息传开,槐市人沉默了。
他们知道学者说得“对”——按古礼,九墩确实该庄严肃穆。
可他们也记得,清淤那三天,正是这“不肃穆”的九墩,救了整条巷子。
议事堂再次点灯。
学者坚持:“守拙若失其形,必失其神!”
老张开口了:“我熬糖三十年,没一次是照菜谱来的。火候、心情、天气,都在变。可糖还是甜的。守拙也一样——形可以变,只要心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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