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北地的风里开始带上凛冽的寒意。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晨起的霜华一日重过一日。朝堂之上的气氛,也如同这天气一般,表面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底下却是暗流激荡,寒意刺骨。
成基命坐镇都察院,如同一位老练的猎手,不再急于扩大战果,而是稳扎稳打,利用吴淳夫倒台后留下的空隙和恐慌,一点点地梳理着都察院这条“言路”的脉络。他提拔了几个因得罪阉党而被长期压制的御史,又借核查旧案为由,将一些证据确凿、民愤极大的地方贪官污吏的案子重新翻了出来,奏请严办。这些动作不算大,却像锉刀一样,持续地打磨着阉党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
钱龙锡入阁后,则更多地参与到日常政务的处理中。他与几位同样被崇祯陆续提拔起来的、相对中立的官员,开始尝试对某些积弊进行小幅度的调整,比如清理一些虚冒的军籍,核减部分不急之务的工程开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终究是让死气沉沉的朝局,有了一丝微弱的松动。
崇祯对此乐见其成。他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在彻底掌握大局之前,任何激进的举动都可能引来反噬。他每日依旧临朝,听取奏对,但更多地是将精力放在了那些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具体事务上,尤其是来自陕西等地连绵不断的灾情报告,以及李若琏那边秘密送来的、关于皇商与边镇勾结的越来越触目惊心的证据。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能让他打破僵局的契机。
这个契机,终于在秋意最深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来了。
这日午后,崇祯正在批阅一份关于裁撤南京冗余官员的奏疏,王承恩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了偏殿,脸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甚至忘了应有的礼仪。
“皇爷!皇爷!枯柳庄!枯柳庄……”他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索。
崇祯的心猛地一提,手中的朱笔顿在半空:“枯柳庄怎么了?出了何事?”难道是红薯出了问题?还是消息走漏,被魏忠贤的人破坏了?
“成了!皇爷!成了!”王承恩终于喘匀了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却是狂喜的哭腔,“赵老倌派人密报!红薯……红薯收获了!我的老天爷啊!您猜亩产多少?!足足……足足二十八石!二十八石啊皇爷!”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崇祯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也浑然不觉!他几步冲到王承恩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期待而微微颤抖:“多少?!你说多少?!二十八石?!确认无误?!”
“确认无误!确认无误啊皇爷!”王承恩老泪纵横,连连点头,“赵老倌带着庄户们,挑了最贫瘠的一亩坡地收割,亲自过秤,反复核了三次!就是二十八石!而且……而且庄子里按照您给的册子试种的那几分地的土芋(土豆),挖出来估摸着一亩也能有十几石的收成!皇爷!这是祥瑞!天大的祥瑞啊!”
二十八石!二十八石!
崇祯松开王承恩,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了冰冷的殿柱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微微战栗起来!成功了!真的成功了!虽然他知道红薯高产,但在明末的土地上,在没有现代肥料和精细管理的情况下,能达到这个产量,依旧是奇迹!这不仅仅是几十石粮食,这是希望!是足以扭转乾坤的利器!
他闭上眼,脑海中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堆积如山的、红皮或者紫皮的红薯,看到了枯柳庄那些面黄肌瘦的庄户们脸上绽放出的、劫后余生的笑容。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精光,“王承恩!”
“奴婢在!”
“传朕旨意!枯柳庄所有参与试种之人,重重有赏!庄头赵老倌,赐白银百两,绢帛十匹!其余庄户,免三年皇庄赋税!收获之红薯,除留足庄户口粮及明年种粮外,其余全部秘密运入宫中……不,暂时就地妥善储藏,派重兵把守,没有朕的手谕,一粒也不许动,更不许外传!”
“奴婢遵旨!”王承恩激动地应下。
“还有,”崇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秘密召李若琏、骆养性,还有……成基命、钱龙锡入宫!要快!”
“是!”
……
夜幕低垂,乾清宫偏殿内,烛火通明。
成基命、钱龙锡、李若琏、骆养性四人肃立殿中,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疑惑。如此深夜,皇帝同时召见他们这几位分属不同阵营、负责不同事务的臣子,所为何事?
崇祯没有让他们久等。他示意王承恩将一个小巧的、覆盖着黄绸的托盘放在御案上。然后,他亲手掀开了黄绸。
托盘里,是几个还带着泥土气息、表皮紫红、形态不甚规则,但个头颇大的块茎,以及几个沾着泥、黄褐色、鸡蛋大小的球茎。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