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五年,暮春的清晨,苏州府衙的晨鼓刚敲过第三通,沈砚已揣着苏振邦的手令,站在了粮房的门口。粮房是间坐北朝南的小院,门口堆着几袋待入库的糙米,墙角的石磨上还沾着些未清理的麦粉,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粮食气息,混着清晨的露水味,倒比府库的霉味让人安心。
“谁啊?大清早的来粮房,有急事?”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院里传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他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微胖,脸上带着些倦意,眼角的皱纹里沾着点细白的麦粉,袖口磨得发亮,果然像面馆老板娘说的那样,沾着些细碎的麦麸——正是粮房书吏刘全。
沈砚亮出手令:“在下沈砚,奉苏知府之命,来粮房查问府库失窃案的相关事宜。”
刘全的目光在“沈砚”二字上顿了顿,又快速扫过手令上的官印,脸上的倦意瞬间褪去,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情:“原来是沈先生,快请进!粮房地方小,别嫌弃。”说着侧身让沈砚进门,转身时,沈砚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泛着油光,像是刚摸过油腻的东西。
粮房的正屋摆着一张旧案桌,上面堆着厚厚的粮秣账目,笔墨砚台倒是收拾得整齐。刘全给沈砚倒了杯热茶,茶杯沿上沾着点茶渍,显然是用了有些年头的:“沈先生想查什么?府库失窃案的事,刑房的李主事已经来问过两回了,我该说的都说了——粮房最近没进新麦,麦麸还是去年冬天剩下的,堆在西厢房,一直没动过。”
沈砚接过茶杯,没喝,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案桌上的账目:“刘书吏,我想看看最近三个月的粮秣入库和出库记录,尤其是麦麸的。”
“好说,好说。”刘全赶紧从账堆里翻出三本账册,递了过去,“您慢慢看,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我。”
沈砚翻开账册,一页页仔细看。账册上的字迹工整,记录得很详细,糙米、小米、麦麸的入库时间、数量、来源都写得清清楚楚。去年冬天的最后一批麦麸是腊月廿八入库的,来自苏州城郊的张村,数量五十石,之后确实没有新的入库记录,出库记录也只有“正月十五,府衙马厩领用十石喂马”,之后便再无动静。
“刘书吏,这麦麸既然是去年的,怎么看着像是新的?”沈砚指着账册上的“腊月廿八”,抬头问。
刘全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沈先生说笑了,麦麸这东西,只要存得好,不发霉,看着都差不多。西厢房的麦麸我上个月还去看过,干燥得很,没坏。”
“那我想去西厢房看看。”沈砚合上书册,站起身。
刘全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掩饰过去:“当然可以,我带您去。”
西厢房在粮房的最里面,门是用粗木做的,上着一把大锁。刘全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锁,推开门,一股陈麦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里堆着十几袋麦麸,用麻布口袋装着,袋口扎得紧紧的。沈砚走过去,解开一袋的袋口,伸手摸了摸里面的麦麸——颗粒细,边缘光滑,是苏州本地水田麦的麦麸,和府库泥土里的粗麦麸完全不一样。
“刘书吏,这确实是去年的麦麸。”沈砚系好袋口,回头看刘全,“可府库泥土里的麦麸,比这个粗,像是旱地麦的,你在粮房见过这种麦麸吗?”
刘全的脸色白了白,眼神躲闪着:“旱地麦的麦麸?没……没见过。苏州周边大多种水田麦,旱地麦只有北边的刘家村种,可刘家村的麦麸很少进城,粮房从没进过那里的货。”
“你去过刘家村?”沈砚追问。
“没……没去过,就是听人说的。”刘全的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口的麦麸,“沈先生,您问这些,和府库失窃案有啥关系?难道怀疑是粮房的人偷了银子?”
“我只是例行询问,刘书吏不必紧张。”沈砚笑了笑,转身往门外走,“对了,刘书吏,你平时爱吃猪油渣?”
刘全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沈先生……您怎么知道?”
“前阵子在城外的张记面馆,听老板娘说的。”沈砚回头看他,目光落在他泛着油光的指腹上,“她说你非要让她用板油炸猪油渣,还问她买炸剩下的猪油,有这回事吗?”
刘全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是……是有这么回事。我家小子爱吃猪油渣,我就想给他炸点,板油比肥膘油香,炸出来的渣也更酥。至于买剩下的猪油,是……是想带回家炒菜。”
“哦?”沈砚挑眉,“可我听老板娘说,你以前最嫌猪油腻,怎么突然爱吃了?”
“这……这不是最近天气热,没胃口,觉得猪油渣香,能下饭嘛。”刘全的解释有些牵强,眼神不敢和沈砚对视,转身去锁西厢房的门,手都在抖。
沈砚没再追问,心里却已有了计较——刘全的反应太反常了,提到旱地麦麸时慌乱,说起猪油渣时更是紧张,像是在隐瞒什么。他想起府库狗洞里潮湿的泥土,还有刘全袖口的粗麦麸,一个念头在心里慢慢成型:说不定刘全就是用麦麸和猪油做了什么手脚,才偷出了库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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