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州府的夜色裹挟着汾酒的醇香,漫过青石板铺就的街巷。晋源客栈檐下的红灯笼摇曳生姿,将往来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门内传出的丝竹声与猜拳行令的喧嚣交织,衬得这座百年客栈愈发热闹。唯有二楼临窗的“醉仙阁”包间,门窗半掩,透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沈砚与乔景然正端坐其中,一身锦缎商服,扮作往来汇兑的票号掌柜,目光却不时瞟向楼下街口。
乔景然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青花瓷器的凉意透过指腹蔓延开来,却压不住心底的躁动。他抬眼望向沈砚,对方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把折扇,扇面上“汇通天下”四字笔力遒劲,正是日升昌的招牌字样,仿佛周遭的紧张气氛皆与他无关。“沈先生,亥时已至,王崇文与赵墨该来了。”乔景然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不仅是抓捕元凶的关键一役,更是洗刷日升昌数月来因伪钞案蒙受污名的最后契机,容不得半点差错。
沈砚放下折扇,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渐浓,街口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里,能瞥见李猛与捕快们隐匿在暗处的身影——有的扮作挑担的货郎,有的靠在墙角佯装醉汉,个个屏息凝神,如蓄势待发的猎豹,只待信号响起便扑向猎物。“放心,李捕头已布下天罗地网,客栈前后门、街巷拐角皆有埋伏,只待猎物入网。”他声音沉稳,落在乔景然耳中,宛若一颗定心丸。桌上摆着客栈特意备好的过油肉与汾酒,过油肉色泽金黄,肉质鲜嫩,汾酒醇香浓郁,杯盏间氤氲着诱人的香气,却无人动筷,只作掩人耳目之用。
苏微婉扮作客栈伙计,端着一壶热茶推门而入。她身着青布短衫,腰间系着素色围裙,鬓边簪着一朵不起眼的绢花,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温婉,添了几分市井小民的恭谨。将热茶斟入杯中时,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这是约定的暗号,示意楼下已有异常动静。“方才听楼下伙计说,有一队官差模样的人往客栈而来,看服饰是巡盐御史府的人,应是王崇文到了。”她压低声音,目光快速扫过包间角落,确认没有异常后,躬身退至门外,守在走廊拐角,耳中留意着楼梯口的脚步声,手中悄然攥紧了藏在袖中的甘草解药——防备赵墨狗急跳墙,用狼毒花墨料伤人。
不多时,沉重的脚步声自楼梯传来,夹杂着护卫的呵斥声与路人的避让声,打破了走廊的宁静。苏微婉垂首而立,眼角余光瞥见一行人簇拥着两名男子上楼——为首者身着绯色官服,腰佩玉带,面容倨傲,颔下三缕长须微微飘动,正是山西巡盐御史王崇文;其侧旁一人黑衣皂靴,身形瘦削,面色阴鸷,手中紧握着一个乌木匣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想来便是伪钞团伙首领赵墨,亦即“墨先生”。随行的七八名护卫皆是彪形大汉,腰佩长刀,眼神凶狠,将二人护在中央,步步警惕。
“大人,这边请。”苏微婉故作惶恐地引路,推开醉仙阁的房门时,故意放慢了动作,让沈砚与乔景然有足够时间调整状态。包间内,沈砚与乔景然立刻摆出争执的模样,前者拍着桌子,后者面露愠色,似在为一笔汇兑生意的利率起了口角,演得惟妙惟肖,连桌上的账本都被拂乱了几分,透着几分票号商人的斤斤计较。
王崇文冷哼一声,带着一股倨傲的气场拂袖而入,身后的护卫立刻守住门口,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包间的每一个角落,连梁上的蛛网都未曾放过。赵墨紧随其后,脚步轻缓如猫,目光警惕地落在沈砚与乔景然身上,鼻端轻嗅,似在分辨二人身上的气息——他久涉阴谋,对陌生人有着近乎本能的戒备。“两位掌柜好雅兴,深夜还在此对账?”王崇文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全然没将这两个“票号掌柜”放在眼里。
沈砚故作惊慌地起身作揖,腰弯得恰到好处,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见过大人!小人等是日升昌的掌柜,因一笔江南的汇兑生意起了分歧,叨扰大人雅兴,还望恕罪!”乔景然亦配合着露出惶恐之色,连连点头称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匕——那是防备突发状况的最后依仗,若计划败露,便要拼死护住沈砚。
王崇文摆了摆手,不耐烦地挥退二人的“表演”,转头对赵墨道:“墨先生,时辰不早了,速将账目核对清楚,免得夜长梦多。这批伪钞兑出的银两,还需尽快送往京城,严相那边还等着回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被沈砚敏锐捕捉到“严相”二字,心中冷笑——果然一切皆指向严党,这伪钞案不过是严党侵吞国库、扩充势力的冰山一角。
赵墨应声打开乌木匣子,匣内铺着黑色绒布,整齐摆放着一沓泛黄的账本与几叠银票。他将账本与银票摊在桌上,昏黄的烛火下,银票上的“日升昌”字样赫然在目,纸张质地、印泥色泽皆与真票别无二致,唯有凑近细看,才能察觉墨迹中隐约的狼毒花腥气,以及纸张纤维中掺杂的莜麦粉痕迹。沈砚与乔景然假意凑上前看热闹,实则将账本上的内容暗暗记在心中——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严党通过伪钞侵吞国库的明细:五万两流向京城吏部,用于贿赂官员;八万两送往沿海,资助倭寇作乱;十二万两囤积在平遥钱庄,作为严党私产……一笔笔触目惊心,看得乔景然指尖发颤,若非强自克制,几乎要当场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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