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凛那句“外面的饭,吃不惯”,连同他在礼堂里掷地有声的“家里有”,像两颗投入林秀心湖的深水炸弹,表面涟漪或许暂时平息,水下的暗涌和能量却持久不散。那股萦绕不去的酸涩感,被这两句话带来的、强烈而直接的冲击,暂时驱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混乱、却也隐隐带着一丝微弱暖意的茫然。
她开始下意识地更加用心准备一日三餐。不再仅仅是满足于“做熟、能吃”,而是会尽量搭配,注意口味,甚至偶尔琢磨一下周凛是否对某样菜有偏好——虽然大部分时候,他吃饭时依旧沉默,表情也没什么变化,让人难以窥探。但林秀心里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仿佛想用这厨房里的方寸之地,来验证和回应他那句“家里的饭”。
日子在一种微妙转变的气氛中滑过。苏婉晴似乎暂时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至少表面上没有再听说她给周凛“送饭”之类的举动。大院里关于此事的议论,在最初的爆炸性传播后,也因周凛一贯的冷硬作风和明确的表态,而渐渐转为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点敬畏的沉默。风向确实在变,林秀能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探究依旧,但少了许多之前的轻视和揣测,多了些复杂的掂量。
这天下午,周凛出门前说过,晚上师部有临时会议,可能不回来吃晚饭,让她和小花不用等。林秀心里松了一下,又莫名有点空。她带着小花简单吃了点,收拾妥当,又检查了门窗,便早早哄了孩子睡下。她自己则坐在灯下,拿出那件做了大半的深灰色中山装,继续缝制最后几颗扣子。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的风声。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九点多。林秀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正准备收拾针线去休息,院门外却忽然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然后是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
林秀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针差点扎到指尖。他回来了?不是说有会议不回来吗?
门被推开,周凛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初冬夜间的寒气走了进来。他面色如常,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奔波或长时间会议后的淡淡倦意。他脱下军帽和大衣挂好,目光在堂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针线筐和那件摊开在桌上的、快要完工的中山装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站在桌边、手里还捏着针线的林秀。
四目相对。林秀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是问他怎么回来了?还是问他吃过饭没有?那句“不回来吃晚饭”仿佛还在耳边,此刻的问询似乎显得有些多余和刻意。
周凛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夜归的微哑,语气是惯常的平稳,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今天的饭呢?”
林秀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饭?什么饭?他不是说了不回来吃吗?她和孩子已经吃过了,剩下的……她以为他不会回来,便照常收拾了,剩菜用纱罩盖着放在厨房通风的碗柜里,打算明天再处理。
“在……在厨房。”她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带着点迟疑,“我以为……你说不回来吃,就……收起来了。”
周凛看着她有些懵然的表情,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然后便径直转身,走向厨房。
林秀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跟了过去。只见周凛已经熟门熟路地打开了碗柜,看到了纱罩下盖着的两碟剩菜——一碟是晚上吃剩的炒白菜,一碟是中午没吃完的、重新热过又放凉了的萝卜烧肉,还有一小碗米饭。
厨房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小灯,光线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微微低下的头。他就那么站在碗柜前,看着那几样简单、甚至有些寒碜的剩菜,沉默了几秒钟。
林秀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窘迫和不安。这些剩菜,怎么能给他当晚饭?他忙到这么晚回来,吃的却是她们娘俩剩下的、已经凉透了的饭菜。这和她之前憋着劲想“做好家里的饭”的初衷,简直背道而驰。
“菜都凉了,我……我去给你热点吧?再下点面条?很快的。”她急忙说道,说着就要上前去端菜碟。
“不用。”周凛却拦住了她,语气平静,“就这样,挺好。”
他伸手,直接将那碗冷饭和两碟剩菜端了出来,放到厨房的小桌子上,又自己拿了一双筷子,拉过旁边的小凳子,就这么坐了下来。昏黄的灯光下,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冷掉的炒白菜,就着冷饭,大口吃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或嫌弃,仿佛在吃什么美味佳肴。
林秀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被军装包裹的、挺直的背脊微微前倾,看着他握着筷子的、指节分明的大手,看着他沉默而迅速地咀嚼、吞咽。厨房里安静极了,只有他吃饭时发出的、轻微而规律的声响。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淹没了她。有对他吃冷饭剩菜的歉意和心疼,有对他这种近乎“自虐”般行为的困惑不解,更有一种……被他那句“今天的饭呢”和此刻安静进食的姿态,所深深触动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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