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台阶很高,高得有些寒碜人。
今儿是个大日子。
殿试放榜,俗称“金殿传胪”。
按理说,这是读书人这辈子的高光时刻,是从泥腿子变成天上星的龙门一跃。
鸿胪寺的赞礼官早就清了嗓子,那张足有两丈长的皇榜卷着明黄色的绫缎,正供在案头上,等着一会儿拿朱砂笔往上一勾,就是光宗耀祖。
礼部侍郎王本固站在文官队列里,今儿特意换了身簇新的绯袍,只是腰带系得有点紧,勒得他那发福的肚子一跳一跳的。
他心里虚。
这几天他总觉得右眼皮跳,尤其是那天在至公堂被顾铮扇了一巴掌后,晚上做梦都是自己脑袋在地上滚。
可看看这风和日丽的天气,再看看站在前头一言不发、像是根本没打算找茬的顾铮,他又把心放肚子里了。
毕竟法不责众。
七大家族,加上京城盘根错节的关系户,就算是国师,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一口吞下这么多世家豪族。
“吉时已到——!”
大太监黄锦扯着公鸭嗓喊了一句。
乐声起。
三百名在家里的帮助下如有神助的新科贡士,此刻正整整齐齐地跪在丹陛下,屁股撅得老高。
尤其是几个豪门公子,张大友、李狗剩之流,脸上得意的笑都要憋不住了。
眼看着礼部尚书就要去请榜。
“慢着。”
这一声不大,也没带什么火气,听着跟在大栅栏茶馆里喊伙计添水似的。
可就这两个字,把庄严肃穆的皇家仪式感,“咔嚓”一下给掰断了。
满朝文武的脖子齐刷刷一转,关节发出好几声脆响。
顾铮。
除了这位活神仙,也没人敢在这时候撒野。
顾铮没站在武勋那一列,也没站在文官那一列。
他就那么闲庭信步地从队列中间晃荡出来,手里没拿笏板,倒是拎着个一看就很沉的大黑箱子。
“国师,这是大典……”徐阶眉头一皱,身为内阁大员,他得维护这点体面。
“大典?”
顾铮把黑箱子往地上一放,声音沉闷,“徐阁老,要真是大典,贫道自然不敢造次。
可要是这本来就是一场猴戏,那贫道就不得不出来当个耍猴的了。”
嘉靖帝朱厚熜原本正眯着眼准备打瞌睡走流程,一听这话,精神头立马来了:
“顾爱卿,何出此言?猴戏?”
顾铮没回话,而是一脚踢开了那个黑箱子。
哗啦!
没有什么金银财宝,是一捆子信。
还有那日徐渭在聚仙楼上从鸡蛋壳里掏出来的诗。
“陛下。”
顾铮弯腰捡起那张被火烧了一角的诗,“这诗,写得不错。
‘莫道桑麻非大道,一篇策论安四夷’。
王侍郎,这可是您的墨宝吧?”
王本固腿肚子猛地一软,强撑着站稳:“国……国师说笑了,这是坊间涂鸦,与本官何干?”
“别急着不认账。”
顾铮笑了,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却又遍体生寒,“陛下,臣这几天闲得无聊,就在想,这几百份卷子写得跟孪生兄弟似的,到底是咱大明教化有功,还是有人开了天眼?”
“于是,臣做了一件小事。”
顾铮转过身,面对着一跪在地上的贡士,声音骤然拔高,如同雷霆炸响:
“臣把这份价值十四万两的‘标准答案’,在考前一晚,印了一千份,全撒到了京城的土地庙、桥洞子、乱葬岗!”
轰——!
这话一出,比刚才大黑箱子落地还要震耳。
跪在前面的张大友等豪门公子,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比死人还白。
他们花重金买的独家内幕……顾铮把它变成了路边传单?!
王本固更是一个哆嗦,帽子都歪了。
“陛下请看。”
顾铮手一挥,“这跪着的头一百名里,前十名全是这些买了题的少爷。
而从第十一名开始,到第四十六名……”
顾铮指着那群衣衫褴褛、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能跪在这儿的寒门学子:
“全是那天晚上在破庙里捡到纸团的穷书生!”
“他们的文章,一个字都不差!连错别字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这下子,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了。
撞车?这是大型作弊现场!
顾铮这是故意要把这一锅粥给煮糊了,端到皇上面前,问问这厨子还要不要命!
“王本固!!”
嘉靖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手里刚端起来的茶盏,“哐”的一声砸了下来。
滚烫的茶水顺着金阶往下流,热气腾腾。
“这就是你给朕选的栋梁?!这就是你礼部的规矩?!”
嘉靖帝的脸气成了酱紫色。
他不在乎那几万两银子,他在乎的是自己被这群臣子当傻子耍!
在科举这种大是大非面前,这就是在刨朱家皇朝的根!
“陛下饶命啊!微臣……微臣也是一时糊涂……”
王本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头磕得邦邦响,地砖上瞬间就红了一片,“是严党……是那些盐商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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