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持续倾泻。鹅毛般的雪片不再是飘落，而是如同厚重的白色幕布，从灰暗的天穹直压下来。狂风呼啸，卷起地面积雪，形成一道道移动的雪浪，能见度降至不足十米。
不到一天的功夫，积雪厚度增加了惊人的两米！这意味着，之前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才清理出来的道路、场地，甚至一些低矮的窝棚，彻底被白色吞噬、抹平。安置区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灾难之初最混乱的时刻，甚至更糟——因为这一次，人们心中那点刚刚重建的微弱秩序感，被这无情的大雪彻底击碎。
就在陈默他们惊魂未定地回到49栋后不久，安置区那断断续续的电力供应支撑着大喇叭发出了刺耳的通知，反复强调着紧急命令：“所有具备劳动能力的居民请注意！所有具备劳动能力的居民请注意！立即到各楼栋门口集合！紧急清雪任务！重复，紧急清雪任务！必须尽快清理出居民区内部通道和附近主干道！铲雪车会将积雪推向海边！这是关系到所有人生命线的任务！拒不执行者，后果自负！”
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严厉。陈默等人连口热水都没来得及喝，只能拖着刚刚从野外死里逃生回来的疲惫身躯，再次拿起沉重的铁锹、雪铲，汇入了那如同蚂蚁般涌向雪堆的人流。
这是一场比平日劳作更加残酷的消耗战。积雪深厚、湿重，每铲起一锹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雪沫不断往领口里钻，瞬间融化后又冻得人直打哆嗦。管理人员和士兵们声嘶力竭地催促着，鞭策着，但在大自然狂暴的力量面前，人类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清理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积雪增加的速度，绝望的情绪在无声地蔓延。
直到天色完全漆黑，雪势才似乎稍微减弱了一点点，但依旧没有停止。筋疲力尽的人们终于被允许返回住处。陈默一行人几乎是爬回阁楼的，每个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冻得嘴唇发紫，一进屋就瘫倒在冰冷的地铺上，只剩下大口喘气的力气，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火炉里的柴火因为无人添加已经快要熄灭，阁楼内的温度降得很低。
陈默强撑着坐起身，环顾了一圈东倒西歪的众人，声音沙哑而严肃：“都听着，睡觉警醒点！武器（刀斧）……家伙都放在手边。”
王德海喘着粗气，疑惑地问：“默哥，这……都累成这熊样了，还防谁啊？”
陈默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防的就是这种时候！雪这么大，管理肯定乱套，巡逻的人手不够。肯定会有人趁乱摸鱼，偷东西，甚至……抢劫！咱们这阁楼，看着不起眼，但比下面那些挤大通铺的强，难免不被人盯上。”
他转向老蔫：“老蔫，你去四楼一趟，告诉咱们的兄弟，晚上必须留人守夜，轮流睡，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发现任何不对劲，立刻示警！”
老蔫点了点头，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下楼去了。
陈默的话让原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凝重。几个兄弟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
“妈的，这过的叫什么日子！白天当牛马，晚上还得提心吊胆当看门狗！”
“就是！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死在船上算了！至少不用受这窝囊气！”
“在船上那会儿，虽然也怕，但咱们自己说了算！哪像现在，累死累活，还得防着自己人……”
抱怨声如同导火索，引燃了这些天积压的所有不满、委屈和对失去自由的愤懑。
王德海听着兄弟们的牢骚，脸色也很难看，他凑到陈默身边，压低声音：“默哥，兄弟们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这么下去，就算不累死，也得憋屈死。”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那扇加装了铁皮和钢管的窗户前，用袖子擦掉玻璃上的冰霜，望着外面依旧纷飞的大雪和死寂一片、只有零星应急灯闪烁的安置区。远处的喇叭声已经停了，只剩下风雪的呜咽，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哭泣。
他的背影在微弱的炉火映照下，显得异常挺拔，却也透着一股孤绝。
良久，他才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却仿佛有冰层在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他对王德海，也用一种足以让周围几个核心成员听清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地方……可能，很快就不能待了。”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让他们的抱怨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感的复杂情绪。
王德海瞳孔一缩：“默哥，你的意思是……？”
“雪只是一个开始。”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冷静，“这么大的雪，交通断绝是迟早的事。安置区几十万人，存粮能撑多久？燃料能撑多久？一旦断粮断暖，这里瞬间就会变成地狱！比外面更可怕的地狱！到时候，什么秩序，什么管理，都会变成一张废纸！拳头和子弹，才会是唯一的道理！”
他目光扫过众人：“我们之前藏着掖着，是想在这里找到一条安稳的活路。但现在看来，这里所谓的‘安稳’，不过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一场大点的风浪就能把它拍碎。我们不能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制定的规则上了。”
“那……我们怎么办？”一个兄弟颤声问道。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离开，必须离开！在秩序彻底崩溃之前，在更大的混乱吞噬这里之前，带着他们隐藏的资源和武器，去寻找一个真正能由自己掌控的生存之地！
阁楼内一片寂静，只有炉火最后一点余烬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永恒的风雪声。一种决绝的气氛，开始取代之前的抱怨和沮丧。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短暂的安逸（如果这能算安逸的话）。一个新的，更加危险也更加自由的计划，在陈默心中，悄然成型。而这场似乎要埋葬一切的暴雪，反而成了促使他们做出最终抉择的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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