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的春天，风里总带着一股子从蒙古高原刮下来的土腥味。
前门火车站，人挤人。
刚下车的，大多提着皮箱，穿着长衫旗袍，一脸的从容；要上车的，却背着铺盖卷，拖儿带女，眼珠子里透着惊惶。
“号外！号外！热河失守！汤大帅不战而退！承德沦陷！”
报童手里挥舞着油墨未干的报纸，嗓子都喊劈了。
一个穿着绸缎马褂的胖子皱着眉，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把报童赶开：“去去去，嚷嚷什么！没看爷这正接人呢么，晦气！”
胖子转身冲着刚出站的一个妖娆女人满脸堆笑：“哎哟，我的姑奶奶，可算把您盼来了。今儿晚上广和楼那是梅老板的戏，票我都定好了……”
萧辰紧了紧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旧大衣，把领子竖起来，遮住了半张脸。
他背着那把用破油布缠着的斩鬼，像是一块沉默的礁石，被这股子喧闹的人流冲刷着。
没人多看他一眼。
在这四九城里，这种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穷酸汉子多了去了。
出了站，大街上更是热闹。
东交民巷那边，洋车排成了长龙。大栅栏的铺子里，伙计还在卖力地吆喝。
茶馆里，一群提笼架鸟的遗老遗少正咂摸着香片，聊着昨晚那只画眉鸟叫得有多脆声。
这哪里像是兵临城下？分明就是太平盛世。
萧辰嘴角扯了一下。他在长崎见过那种狂热，在奉天见过那种绝望。
到了这北平，见到的却是麻木。
这种麻木，比鬼子的刺刀还扎人。
他伸手拦了一辆洋车，报了地名：“六国饭店。”
车夫一愣，上下打量了萧辰一眼。那地方可是只有洋人和达官显贵才去得起的销金窟。
“走你的。”萧辰扔过去一块大洋。
车夫见了钱，那点疑虑立马飞到了九霄云外，拉起车飞跑起来。
六国饭店门口，旋转门转得飞快，把外面的风沙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里面，留声机放着百乐门最红的爵士乐，水晶吊灯把大厅照得金碧辉煌。
萧辰刚要迈步往里走，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不是拦他的。
一个穿着和服、脚踩木屐的浪人，正嬉皮笑脸地伸手去摸一个女学生的脸蛋。
那女学生吓得直往后缩，怀里的书撒了一地。旁边的巡警把脸扭向一边，假装在看路灯杆子上的小广告。
“花姑娘，你的，漂亮。”浪人满嘴酒气，那只长满黑毛的手眼看就要碰到女学生的下巴。
咔嚓。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听见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一声像是杀猪般的惨叫，但那惨叫声刚出口，就被什么东西给堵了回去。
那个浪人捂着嘴，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身子弓成了一只大虾米。
鲜血顺着他的手指缝往外滋。
萧辰站在他旁边，手里好像还在拍打着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个浪人的右手食指不见了。准确地说，是被硬生生掰断，然后整根塞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嚼碎了，咽下去。”
萧辰的声音不大，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那个浪人疼得浑身抽搐，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又咽不下去，只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跪在地上在那儿干呕。
那个女学生傻了，巡警也傻了。
萧辰没理会周围投来的惊恐目光，跨过那个浪人的身体，推开了六国饭店的大门。
二楼，西餐厅。
王铁汉坐在角落里，那身挺括的军装上全是褶子，左胳膊吊在胸前，绷带上还渗着暗红色的血迹。他面前摆着一瓶白兰地，已经空了一半。
看到萧辰走过来，这个曾经在北大营吼着要跟鬼子拼命的铁汉子，眼圈一下子红了。
“萧……萧大哥。”王铁汉想站起来敬礼，被萧辰按住了。
“坐。”萧辰拉开椅子，把背上的刀解下来，靠在桌边。
“怎么搞的？”萧辰指了指他的胳膊。
王铁汉苦笑了一声，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口。
“别提了，热河那一仗，打得憋屈！汤玉麟那个王八蛋，鬼子还没到，他先卷着大烟土跑了！剩下我们在前面顶着，这一枪没放，后背先凉了。”
他说着，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震得盘子乱响。
“光是跑路也就罢了。”王铁汉压低了声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深深的恐惧，“萧大哥，这次鬼子不对劲。”
“怎么说？”萧辰拿过那个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不是正经打仗。”王铁汉哆嗦着手。
“这是我的警卫排，在一个山沟里被发现的，全死了。”
“所有人都像是睡着了一样，或者是在极度的痛苦中突然僵硬了。他们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嘴角挂着白沫。”
“毒？”萧辰眯起了眼睛。
“我们也怀疑是毒气。”王铁汉咽了口唾沫。
“但我找懂行的军医看过，不像是普通的芥子气。芥子气那玩意儿烂皮烂肉，这东西……见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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