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河口镇匍匐在汉水北岸,像一只历经风霜、疲惫不堪的灰色巨兽。江水浑浊,裹挟着上游雨季带来的泥沙,呜咽着向东流去。码头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木船和少数冒着黑烟的小火轮,苦力们赤着上身,喊着低沉的号子,将货物从船上卸下,或将本地的土产、药材装船运走。空气里混杂着江水腥气、汗臭、劣质烟草和食物腐败的复杂味道。
一辆风尘仆仆的黑色汽车,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颠簸着驶入镇子,最终停在了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门前。这客栈门脸不大,灰墙黑瓦,看上去有些年头,招牌上的漆字也已斑驳脱落。
陈骥之和阿贵从车上下来,立刻被一股湿热沉闷的空气包裹。阿贵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他第一次深入南方,感觉一切都与干燥的北方迥异,连呼吸都带着水汽。陈骥之则面色平静,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面,几个蹲在墙角晒太阳的闲汉,一个挑着担子叫卖菱角的小贩,还有对面茶馆里影影绰绰的人影,都落在他眼底。
客栈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热情地将他们引到二楼一间临街的客房。房间陈设简单,但还算干净。
“二位先生先歇歇脚,热水饭菜马上就来。”掌柜的笑眯眯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门一关,阿贵立刻压低声音:“陈教授,这一路还顺利,没发现有人盯梢。”
陈骥之走到窗边,撩开一丝缝隙,看着楼下街景,淡淡道:“越是平静,越不能大意。北邙山的消息传得比我们想的快,这老河口是水陆码头,三教九流汇聚,眼线少不了。”他回身,从随身携带的皮箱夹层里取出那张黑子给的油纸地图,在桌上铺开。
“我们在这里。”陈骥之的手指点在老河口的位置,“下一步,要进入神农架林区,最近的入口在房县、保康一带。但明面上的路不能走,日本人和其它势力的眼线肯定盯着。黑子安排的‘暗线’,是从这里,”他的手指向西移动,划过一片标识着密集等高线的区域,“走水路,沿沮水、漳河上游支流,绕道兴山,再徒步进入神农架东北麓。这条路难走,但足够隐蔽。”
阿贵看着地图上那蜿蜒曲折、仿佛无穷无尽的山脉线条,不由得咂舌:“这得走多久?”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视天气和路况而定。”陈骥之神色不变,“我们要在这里等黑子最后的接应消息,顺便补充一些进山必备的物品,特别是防瘴疠和蛇虫的药物。”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待在客房里研究地图和地方志。陈骥之偶尔会独自出门,去镇上的药铺采购些药材,或者去旧书摊转转,看似漫无目的,实则在观察风声,并与黑子留下的暗桩接触。
阿贵则负责在客栈周围警戒。他很快发现,这“悦来”客栈果然不简单。掌柜的看似普通,但眼神锐利,对来往客人观察入微。后院里偶尔会出现一些行色匆匆、携带明显违禁物品的陌生面孔,与掌柜的低语几句后便迅速消失。这里显然是一个秘密的交通站。
第三天傍晚,掌柜的亲自送来热水,临走时,看似无意地将一个小纸团塞进了陈骥之手中。
陈骥之关好门,展开纸团,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明晨五时,码头,渔舟,戴笠者。”
他将纸团就着油灯烧掉,灰烬落入痰盂。“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出发。”
阿贵精神一振,立刻开始检查装备,将枪支弹药、药品、干粮、绳索等物一一清点打包。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江面上弥漫着浓重的白色晨雾,数步之外难辨人影。码头上静悄悄的,只有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陈骥之和阿贵提着简单的行李,按照指示来到码头东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果然,一条半旧的乌篷渔舟静静泊在岸边,船头站着一位头戴巨大斗笠、身披蓑衣的艄公,看不清面容。
两人默契地跳上船。艄公也不言语,用竹篙轻轻一点岸边,小舟便悄无声息地滑入浓雾笼罩的江心,顺流而下。
直到离开老河口镇已有十余里地,艄公才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被江风和日晒雕刻得沟壑纵横的脸,正是黑子。他咧嘴一笑,露出黄牙:“三爷,委屈您坐这小鱼船了。走大路目标太显眼,这水路虽然慢点,但清净。”
陈骥之点点头:“辛苦你了。情况如何?”
黑子一边熟练地操控着船舵,避开江中的暗礁,一边低声道:“不太妙。房县、保康那边,最近多了不少生面孔,有扮成收购山货的商人,也有说是搞地质勘探的,但腰间都鼓鼓囊囊,带着家伙。日本人那边,山本一郎上个星期就到了宜昌,名义上是考察古代航运,但私下里见了不少本地的风水先生和‘撵山客’(猎人)。另外,还有一伙人,来路更怪,像是从西边过来的,打扮不中不洋,带着些稀奇古怪的仪器,也在打听进山的路。”
阿贵忍不住插嘴:“这么多人?都冲着那……那东西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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