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票口的绿灯亮起,提示音冰冷而清晰地响起,如同一声发令枪。林沐风随着人流涌向站台,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单调的滚动声,像是在催促他加快脚步。
踏上高铁列车,一股混合了空调冷气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车厢内明亮、整洁、秩序井然,与外面喧嚣的候车大厅仿佛是两个世界。他找到自己的座位,是靠窗的位置。将行李箱塞进行李架,背包放在身前,他几乎是脱力般跌坐进柔软但略显狭窄的座椅里。
列车缓缓启动,平稳地加速,窗外的站台、灯光、送行的人群开始向后移动,越来越快,最终化为一片模糊的光带,被远远抛在后面。城市庞大的轮廓在夜色中渐行渐远,那些他曾为之奋斗、挣扎、最终失落的摩天楼群,如同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他过往五年的青春里。
他没有丝毫留恋,反而有一种近乎解脱的轻松。这座城市的重量,终于从他肩上卸下了,尽管是以一种如此惨痛和狼狈的方式。
当车窗外的景物彻底被农田、丘陵和远处零星的村落灯火所取代时,一种奇异的疏离感油然而生。他像是被从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中强行取出,抛入了一片缓慢、模糊、带着原始气息的旷野。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办公室的键盘声、地铁的轰鸣和都市特有的那种低频噪音,但实际充斥在车厢里的,只有列车行进时平稳的“哐当”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广播报站声。
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反而让他有些不适应。内心的焦灼和悲伤,在失去了外部环境的干扰后,变得更加清晰和尖锐。爷爷的病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闭上眼睛,试图休息,但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驰回遥远的童年,奔向那个位于群山环抱中的小村庄,奔向祖父身边。
记忆的画卷,在黑暗中徐徐展开,带着山间清冽的空气和阳光的味道。
他看到了老宅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门楣上似乎还贴着去年春节时褪色的门神画像。看到了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夏天会开满一串串乳白色的槐花,香气能飘出很远。祖父总是搬一把竹椅,坐在树荫下,手里拿着那根油光发亮的烟杆,眯着眼睛,看着他在院子里追逐蜻蜓,或者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
那时的祖父,在他眼中是无所不能的。不仅会讲那些引人入胜的鬼狐精怪、山神土地的故事,还懂得许多稀奇古怪的知识。
他记得有一次,村里王婶家刚满月的小孙子日夜啼哭不止,去医院看了也没用,一家人急得团团转。最后没办法,请了祖父过去。祖父没带任何药箱器械,只是在家里准备了一番,傍晚时分去了王婶家。小小的林沐风好奇地跟在后面,扒在门框边偷看。
他看见祖父让王婶家的人都在外屋等着,自己抱着那个啼哭的婴儿在里屋待了一会儿。具体做了什么,年幼的他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到祖父似乎用手指在婴儿的额头和胸口虚划了几下,嘴里还念念有词。说来也怪,没过多久,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竟然真的渐渐平息了下去,变成了细微的抽噎,最终沉沉睡去。
王婶千恩万谢,祖父只是摆摆手,神色平静地叮嘱了几句,比如婴儿床不要对着门,晚上在枕头下放一小包朱砂云云。那时候的林沐风,只觉得祖父真厉害,比医生还厉害。
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并不仅仅是“厉害”那么简单。那是一种超越了现代医学认知的、古老而神秘的手段。
还有一次,他跟着祖父上山采药,不小心惊动了一窝野蜂。眼看蜂群就要扑上来,祖父不慌不忙,从随身的布袋里抓出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口中低喝一声,朝蜂群撒去。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野蜂,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嗡鸣着盘旋片刻,竟纷纷掉头飞走了。年幼的他看得目瞪口呆,祖父却只是淡淡一笑,说:“山里的东西,有山里的规矩。你不犯它,它不犯你。真要犯了,也得懂规矩才能化解。”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谁家盖新房,会请祖父去“看地基”;谁家运势不顺,会请祖父去“调理风水”;甚至谁家丢了重要的东西,也会来问问祖父能不能“掐算”一下方位……在小小的栖水村,祖父林老道,就是一个游离于村委、诊所之外的,一个特殊而受人尊敬的存在。
村民们对他敬畏有加,背后议论起来,总会带着一种神秘的语气,说林家祖上就是吃“阴间饭”的,有真本事。但具体是什么本事,谁也说不清楚。祖父自己也从不张扬,有人来求,能力范围内的就帮一把,从不主动索取报酬,往往只是收下一些农家自产的米粮果蔬。
而最让林沐风感到好奇的,就是祖父那个从不离身的旧木盒子。那盒子是用一种深色的木头做的,边角都被摩挲得光滑油亮,上面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祖父偶尔会一个人在房间里打开盒子,神情专注而虔诚。林沐风曾偷偷扒着门缝看过几次,里面似乎就是那块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龟甲,和几本纸页发黄、却一个字都没有的“无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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