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谷口,他心中惊异之感越甚。那乳白色的迷雾看似稀薄如纱,随风缓缓流动,却内蕴玄奥。以他玄仙境界的神念,竟如泥牛入海,难以穿透分毫,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迷雾深处,那股令人心绪不由自主平静下来的宁静道韵。谷口的山石草木也显得格外青翠鲜嫩,与外界受劫气侵染而略显萎靡的景象大不相同。
站在谷口向内望去,迷雾如帘,遮挡了一切。但申公豹超凡的耳力,却捕捉到了里面隐约传来的谈笑声,那笑声自然放松,绝非伪装。更有一股若有若无、却异常勾人魂魄的奇异香气,从迷雾深处袅袅飘出。那香气难以具体形容,似百果清甜,似灵药芬芳,又似炙肉浓香,层次丰富无比,刚闻到一丝,口舌便不自觉生津,腹中竟传来久违的饥饿感——对于早已辟谷多年的他来说,这感觉实在稀奇。
这奇异香气与祥和氛围,更坚定了他入内一探的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将周身那若有若无的阴晦算计之气稍稍内敛,换上一副云游道人偶然至此、好奇探访的姿态。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那足以让大多数戒心不足之人放下防备的“真挚”笑容,抬步便欲踏入那层神秘的迷雾。
然而,就在他脚步即将落下、前倾的脚尖几乎触碰到迷雾边缘的瞬间——
餐馆内,靠窗的雅座旁,正与烛龙低声讨论着一种新发现的、生于九幽边缘、能安魂定魄、滋养元神的“梦回草”该如何入菜,是研磨成粉做糕饼,还是萃取汁液调汤羹的乐游,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澄澈如琉璃般的眼眸望向了谷口方向,眉头轻轻蹙起,闪过一丝了然与微妙的厌烦。
“怎么了?”烛龙立刻察觉到他道侣这细微的情绪变化,放下手中记录着梦回草特性与生长环境的玉简。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关注。
乐游轻轻放下手中那株泛着朦胧蓝光、叶片如星点的梦回草,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觉好笑的神情,摇了摇头:“来了个……麻烦的家伙。气息阴晦驳杂,身上缠绕的因果线又乱又浊,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还带着一股……嗯,很特别的‘业力’。”
烛龙闻言,银灰色的眼眸中光华微闪,无需刻意探查,神念已如无形的水银泻地,瞬间便穿透了餐馆的屏障、山谷的迷雾,“看”到了谷口那个正准备进来、一脸精心雕琢过的“诚恳”笑容的黑袍道人。他甚至看到了那道人身上隐隐绰绰、挣扎哀嚎的虚幻身影——那是被其蛊惑枉死者的残念纠缠。烛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是那只昆仑山逃出的黑豹所化。”烛龙语气平淡无波,带着历经无尽时光、洞悉世事本质的漠然,“专司引人入劫,搬弄口舌,牵引恶因,搅动风波。堪称‘灾星’照命。他到此,非为品味美食,乃为‘猎食’——猎取可供驱策、填入劫中的生灵。”
乐游点了点头,他对申公豹的“大名”和“丰功伟绩”自然是如雷贯耳。此人堪称封神第一“因果律武器”,一句“道友请留步”威力无穷,几乎言出法随,坑人无算。若是让他进了这方自己苦心经营、为有缘者提供片刻安宁的餐馆,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恐怕这难得的清净之地,立刻就要变成他推销商汤事业、忽悠人上战场的演讲台。店内那些暂时放下恩怨、享受美食与宁静的客人们,来历复杂,心思各异,难免不会被其巧言蛊惑,重新燃起争斗之心,坏了此地的和气。
“不能让他进来搅局。”乐游沉吟道,指尖无意识地轻点桌面,眼中却闪过一丝慧黠灵动的光芒,如同星子落入了清潭,“不过,开门做生意,硬拦着客人反而落了下乘,也坏了我们‘来者是客’的规矩。既然他带着算计而来,那就……请他‘好好’吃一顿吧。吃饱了,或许就没那么多心思搬弄是非了。”
烛龙闻言,银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宛如冰湖解冻的一缕涟漪。他知道他的道侣看似随和,实则心思玲珑,常有出人意料的妙法。
他伸出手,手掌修长而骨节分明,轻轻握住了乐游置于桌面的手。一股温和醇厚、如涓涓细流般的时光之力悄然渡入,瞬间驱散了乐游因感应到麻烦人物而微微波动的心绪。
“需要我将他暂时隔绝在山谷之外么?”烛龙低声问道,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强大的自信。他指尖有细微的时光道韵如银色沙砾般流转,以他之能,足以在申公豹踏入迷雾的瞬间,将其轻轻“搁置”到数息乃至片刻之后的时间片段里,让其在原地经历短暂却无法察觉的时光凝滞,无法真正踏入。
乐游感受到了手背传来的温凉触感与那份无言的支持,心中一暖。他摇了摇头,反手握住烛龙微凉的手指,用力握了握,脸上绽开一个明朗而带着些许顽皮的笑容:“不必动用你的本源之力对付这等角色。正好,我新近研制的一道茶点‘百味堵心糕’还缺个合适的试吃者。我看这位申公道友,心思百转千回,口舌伶俐过甚,终日盘算他人,正适合品尝此糕的‘妙处’,体验一下‘心事重重’却又‘哑口无言’是何等滋味。”
他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自信光芒,说完,便松开烛龙的手,利落地起身,玄青色的衣袍划过一个洒脱的弧度,转身便朝着后厨方向走去,步伐轻快,已然开始构思如何为这位不速之客“量身定制”餐点了。
烛龙看着他清瘦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厨房的门帘后,唇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他重新坐回窗边的位置,姿态依旧优雅从容,目光却已悄然锁定了谷口那道黑袍身影。无形的时光之力如最细致的网,轻轻笼罩住餐馆周围的空间,确保任何未经允许的闯入或窥探,都会在触及核心区域前,被引向他处或延迟片刻。
他不会直接出手干预,但会为乐游的“烹饪”创造一个不受打扰的环境。毕竟,看他的道侣如何以美食“款待”这位麻烦的“灾星”,也是一件颇为值得期待的事。
窗外,山谷依旧静谧,迷雾缓缓流转,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也暂时将那位心怀叵测的“访客”,留在了门槛之外,等待着他那份特殊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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