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津市十月底最后两天的寒风像是被冻住了,刮骨却无声。
裴文辉蜷缩在家那张沙发凹陷最深的位置,房间里没开灯,窗帘拉着大半,唯一的光源是手中那部屏裂的手机。
荧荧幽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暗影,手指无数次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对话框停留在两天前他那无数个徒劳的红色未接通话记录之后,一句小心翼翼却石沉大海的问询:
小雪?那天……怎么回事?一直打不通。
消息孤零零悬在那里,像投向深渊的石子,没有一丝回响。
房间像沉入了海底,只有老旧冰箱压缩机启动时发出沉闷的嗡鸣,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令人烦躁的活物。
裴文辉像一尊沉在冰冷深潭中的雕塑,身上还穿着新买的白衬衫,领口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惨白刺眼,袖口敞开着,纽扣却一粒没扣。
这身象征着他人生崭新开端的“行头”,此刻像沉重的、冰冷的铠甲,紧裹着他,传递的只有寒意。
两天了,手机沉默着,白雪像是凭空蒸发了。
无数种可怕的猜测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冰冷而黏腻,一遍遍绞紧他心脏。
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那声杯底轻磕的脆响,不断在耳边回放、放大,像淬毒的针反复穿刺。
不甘、愤怒、锥心的酸楚混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卑微恐惧,在冰冷的空气中发酵膨胀,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死寂的煎熬里,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下,一次无意识地刷新,一篇标题极其普通的鸡汤文被推送到了眼前——《先成家还是先立业?一位过来人的大实话》。
手指机械地点开,内容平淡无奇,只是在文章的最后一段,那个所谓的“过来人”博主,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
“年轻人总爱纠结。其实很简单,你把老祖宗这四个字倒过来念念就懂了。”
成家立业——业立家成。
像一道惊雷骤然劈开浓重黑暗的云层!
“业立……家成……”
这四个字如同冰原上骤然炸开的火种,带着灼烧般的冲击力,狠狠撞进裴文辉被阴云笼罩的视野。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骤然放大的瞳孔。
那一瞬间,所有的藤蔓、所有的寒冷、所有的猜疑和不甘,仿佛都被这团突如其来的烈焰焚烧、蒸发。
他猛地从沙发凹陷处弹坐起来,动作过大牵动了僵硬的筋骨,发出一声酸涩的闷响。
业立家成!
大丈夫……业立家成!
这四个字翻江倒海般冲撞着他的神经,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重锤擂鼓,轰击在两天来浑噩的迷雾之上。
一股灼热的、带着羞愧的气流猛地从胸腹间涌起,直冲面颊。
这两天自己在干什么?像个困兽一样,为着一个连声音都不愿再回应他的女人,沉溺在臆测与痛苦的泥沼里,完全忘了他刚刚经历过的千难万险,忘了父亲那倾尽所有换来的崭新“衣甲”,更忘了他手中那张沉甸甸的、通往泽川区委办的入场券。
这哪里是大丈夫所为?简直……耻辱!
巨大的羞愧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浑身一颤,他“腾”地站起,近乎粗暴地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午后的、并不温暖的阳光猛地涌了进来,刺得他下意识眯起了眼。
光芒驱散了室内的昏暗,也像是驱散了心头沉滞的重负。他看着窗外灰蒙蒙却无比广阔的天空,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用力地、长长地吸了一口冷冽但清晰的空气。
那股两天来缠绕不去的霉腐和绝望气味,被这新气冲刷了大半。
他抓起手机,不再看那凝固的聊天框。
屏幕光映着他此刻重新凝聚起的、略显粗糙却也带着韧劲的眼神。
他点开搜索框,指尖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用力敲下三个字:江文道。
..............................
霜雾弥漫着常津十月末最后一个清冷的早晨。
通往泽川区中心的公交车上挤满了面无表情、奔赴各自营生的人们,浑浊的暖气和沉闷的低语混杂在一起。
裴文辉站在靠近后门的位置,紧紧攥着车厢上方的扶杆。
他穿着那件价值不菲的黑色单西外套,里面是浆洗得挺括如新的白衬衫,领口严丝合缝,头发也用清水精心梳理过。
但所有刻意的修饰,都无法掩盖他紧绷的神经和眼底极力压制的一丝忐忑。
车窗外,那由巨大红字“为人民服务”石刻和上方悬金国徽组成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泽川区政府广场大门在视野中逐渐清晰、放大。
嘎吱——
沉重的车门打开,裴文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随着人流涌下,站在了这片肃杀空旷的广场边缘。
清冽的晨风瞬间卷走了车厢里的浊气,也让他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头脑为之一清,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切的、踏入陌生领域的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近在咫尺、气势恢宏的区政府主楼大门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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