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记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那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如同敲在值班室里每个人心头的丧钟,每一步都让他们的脸色更白一分。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与几分钟前的喧闹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反差。
空气中弥漫的烟酒味此刻闻起来不再是放纵的欢愉,而是耻辱的印记。
留下的几个人面如死灰,僵立在原地,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桌上散乱的麻将牌、刺眼的零钱、歪倒的空酒瓶,都成了无声却无比尖锐的指控,冰冷地摊在灯光下,嘲笑着他们之前的忘乎所以。
裴文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震惊、失望乃至一丝愤怒,强行让自己的表情和声音恢复到秘书应有的、不带感情色彩的平静。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钢笔,目光逐一扫过眼前这几个失魂落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干部。
“各位同志。”他的声音不高,但在极度的寂静中清晰可辨,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感:“请配合工作,报一下你们的姓名,所在部门,具体职务。”
他刻意用了“同志”这个称呼,在此情此景下,却显得格外刺耳。
带班的副主任王海最先反应过来,他像是被烫到一样哆嗦了一下,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哭腔:“王……王海,党政办公室,副主任。”
说完,他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任何人。
有了他这个“带头人”,其他几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效仿,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羞愧难当地报上自己的信息,每报出一个,头就垂得更低一分:“李强,农业服务中心,科员。”
“张伟,经济发展办公室,办事员。”
“赵强,综合治理办公室,办事员。”
最后那个看起来最年轻、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小伙子,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叫周小斌,是……是今年刚分来的选调生,在党政办公室跟班学习……”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后悔。
裴文辉手中的碳素笔在纸面上快速而准确地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记录下每一个名字和职务。
他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涉及的人员不仅数量不少,而且跨了几个办公室,更有一个是刚踏入体制、前途本该一片光明的选调生。
这件事的影响,远比表面看起来的更恶劣,对组织的形象、对年轻干部的成长,都是沉重的打击。
他尤其为周小斌感到扼腕叹息。
记录完毕,裴文辉“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这个轻微的声音在寂静中却如同惊雷,让那几个人又是一颤。
他目光平静地再次扫过众人,没有斥责,没有叹息,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江书记离去时那冰冷的背影和压抑的怒火,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片弥漫着失败和耻辱气息的空间。
走廊里,江书记正背对着值班室的方向,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一动不动。
他望着窗外吞噬一切的浓重夜色,背影挺拔如山,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几乎要实质化的怒意。
仿佛一座内部岩浆奔腾、即将喷发的火山,正在用巨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着。
裴文辉默默走到他身后约三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丝轻微的声响都会引爆那积聚到顶点的雷霆之怒。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逝。
楼下偶尔传来车辆驶过、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反而更衬出这楼内死寂般的凝固。
裴文辉能清晰地感觉到,江书记的怒气并未因沉默而消散,反而在这极致的安静中不断积聚、发酵、升华。
这已经不再仅仅是针对西流镇这几个违纪人员的具体怒火,而是对一种弥漫的、松懈的、目无纪律的风气的极度失望,是对主体责任缺失、管理流于形式的深刻愤怒。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江书记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依旧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已经重新凝聚起一种冰封般的冷静和决断。
他看了一眼垂手恭立的裴文辉,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斩钉截铁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钉:“走,立刻回去。”
他一边紧跟着江书记快步下楼,脚步在空旷的楼梯间发出急促而清晰的回响。
江书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下楼,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决绝,仿佛要将脚下的台阶碾碎。
裴文辉紧随其后,能清晰地感受到前方背影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那是一种火山喷发前地壳剧烈挤压的沉默。
车子早已发动,张超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异常,无声地打开了后车门。
江书记弯腰坐进车内,动作依旧利落,但关门时那一声比平时略重的闷响,泄露了他极力压抑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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