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裴文辉在政研室的“帮忙”生活,依旧如同一潭深不见底却表面平静的湖水。
他每天准时上班,坐在那张临时的工位上,面对着一叠似乎永远也读不完的政策文件、内部参考和各地经验材料。
苏晴主任和秦主任依然维持着那种不紧不慢的节奏,偶尔交代一两件不痛不痒的杂事,比如“文辉,帮忙把这份报纸上关于开发区创新的文章找出来扫描一下存档”,或者“文辉,去档案室借阅一下前两年的全区经济工作会议纪要”。
这些任务简单、琐碎,与裴文辉预想中参与“重大课题研究”的核心工作相去甚远。
他感觉自己更像一个高级打杂人员,或者一个被临时安置在此的“客人”。
这种慢到近乎凝滞的工作节奏,与裴文辉体内仍高速运转的、来自秘书和督查岗位的“惯性”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他坐立不安,效率低下,强烈的负罪感和虚度光阴的焦虑感与日俱增。他试图更主动地融入,在一次午休时,主动与秦主任闲聊。
“秦主任,咱们政研室平时……课题任务不紧张吗?我看大家好像都挺……从容的。”裴文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单纯的请教。
秦主任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笑道:“文辉啊,不适应很正常。政研室的工作啊,跟别的部门不一样。咱们是搞研究的,是脑力活,讲究厚积薄发。
你看那些急急忙忙、风风火火的,那是办事部门。咱们得静下心来,多学习,多思考,有时候啊,‘磨刀不误砍柴工’。课题任务嘛,上面催得紧就有得忙,上面不催,那就得自己找方向,慢慢酝酿。急不来的。”
裴文辉听得似懂非懂。这“酝酿”的过程,未免也太漫长、太没有方向感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圈养起来的猎犬,空有扑咬的欲望和力量,却被困在舒适的牢笼里,无所适从。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和无所事事的空虚感,甚至开始影响他的睡眠。
夜里,他常常梦见自己还在督查室跟着裴少锋主任四处奔波,或者梦见江书记突然交办紧急任务,醒来却发现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窗外路灯昏黄的光晕,那种失落感更加刺骨。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温水煮青蛙”的状态逼到忍耐的极限时,一个极其细微的迹象,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他到政研室帮忙的一天下午。
他起身去茶水间倒水,路过苏晴主任办公室门口时,恰好苏晴正送一位客人出来。那位客人裴文辉有点面生,不是区委大院常见的人,穿着很商务,气质精干。
苏晴在门口与对方握手告别,脸上带着那种礼貌而矜持的笑容,但裴文辉敏锐地捕捉到,在她转身关门的一刹那,眼神中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与平日里温和从容不同的锐利和思索的神色。
而且,她手里似乎拿着一张对方留下的、设计颇为精美的名片,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捻动着。
这个细节一闪而过,苏晴很快恢复了常态,看到裴文辉,还笑着点了点头:“文辉,倒水啊?”
“是,苏主任。”裴文辉连忙应道。
回到座位上,裴文辉心里却泛起了嘀咕,那位客人是谁?不像是体制内的人,倒像是企业或咨询公司的人。
苏主任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神情,绝不是在闲聊家常。
他想起苏晴是改革办常务副主任,改革办要推动工作,免不了要与外界、与企业、与智库打交道。
难道……苏主任表面上看起来清闲,暗地里其实在运作着什么?这个念头一起,裴文辉再观察政研室的环境,感觉似乎有些不同了。
那些堆积如山的资料,或许不仅仅是摆设;同事们看似悠闲的聊天,内容似乎也并非全是家长里短,偶尔能听到“融资模式”、“监管创新”、“容错机制”等零碎的词汇;就连秦主任每天雷打不动阅读的内部刊物,似乎也总停留在某些特定的版面。
一种可能性在裴文辉心中逐渐清晰:政研室,或者说以苏晴为主导的改革领域,其真正核心和前沿的工作,可能并非体现在日常的坐班和常规材料阅读上。
那些真正关键的联系、调研、构思和博弈,或许发生在更隐蔽的层面,比如非正式的会谈、小范围的研讨、直达上层的沟通。
而表面的“清闲”,可能只是一种策略性的“静默”或“掩护”,一方面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关注和干扰,另一方面也是在积累和等待合适的时机。
自己目前所处的状态,或许并非被彻底边缘化,而是因为层级和信任度不够,尚未被纳入真正的核心工作圈。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光,刺破了裴文辉连日来的迷茫和焦虑。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烦躁,源于用督查室或秘书科那种“任务驱动、线性推进”的思维,来套用政研室这种“研究驱动、非线性积累”的工作模式。
在这里,价值可能不体现在每天的“忙碌”上,而体现在关键节点的“突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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