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8年8月2日傍晚,赫尔辛基笼罩在夏末罕见的暴雨中。雨水像无数银灰色的鞭子抽打着城市的石板路,在坑洼处积成混浊的水洼,反射着煤气路灯昏黄而破碎的光。查尔斯乘坐的“北方之星号”在下午五时靠港,但直到天色完全黑透,他才最后一个走下舷梯。港口海关的检查比三周前离开时更加严苛,俄国监察处的官员拿着长长的清单,对从瑞典、丹麦、德国来的货物一件件核对,对旅客的盘问也格外仔细。
“姓名?职业?旅行目的?”海关官员是个生面孔,三十来岁,深褐色眼睛在煤油灯下闪着公事公办的光。他翻看着查尔斯的瑞典护照,手指在“卡尔·伯格曼,商人”那行字上停留了片刻。
“考察机械市场,洽谈贸易。”查尔斯用流利的瑞典语回答,递上哥本哈根商会开的证明信——这是安德森领事帮忙准备的,货真价实。
“去了哪些地方?”
“斯德哥尔摩,哥本哈根,汉堡。”
“汉堡?”官员抬起头,眼神锐利起来,“去汉堡做什么?”
“看机床,见几个供应商。瑞典的机床质量不错,但德国的更精密,价格也合适。”查尔斯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德文的产品目录,是他在汉堡买的普通机械手册,不涉密,但足够真实。
官员翻了翻目录,又检查了查尔斯的行李。箱子很简单,几件换洗衣物,几本德文技术书籍,一些样品——齿轮、轴承、测量工具,都是普通工业品。他用手摸了摸箱子内衬,又敲了敲箱底,没发现夹层。最后,他盯着查尔斯的脸看了几秒,似乎在记忆什么,然后摆摆手:“走吧。”
查尔斯提起箱子,走进雨幕。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大衣肩部,冰冷的水渗进羊毛料子,带来一阵寒意。但他没叫马车,而是步行穿过港口区,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两侧房屋窗户透出的微弱光亮,勉强照亮湿漉漉的石板路。他的脚步很快,但很稳,像一只熟悉地形的猫,在雨夜中无声穿行。
二十分钟后,他来到老城区边缘的一栋三层砖石建筑前。这是格里彭伯格家族名下的产业,表面是纺织品仓库,实际上在顶层有一个秘密的安全屋,只有查尔斯和几个核心成员知道。他绕到建筑后门,在门框上沿摸到一把冰冷的钥匙,开门进去。
楼梯间一片漆黑,只有远处街灯透过高窗投进一点模糊的光。查尔斯摸黑爬上三楼,在走廊尽头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他敲门的节奏很特别:三下,停顿,两下,再停顿,三下。这是约定的暗号。
门开了条缝,汉斯的脸出现在门后。老管家看见查尔斯,眼里闪过如释重负的光,但没说话,只是让开门。查尔斯闪身进去,门立刻关上,插销落下。
安全屋不大,三十平米左右,但设施齐全。有床,有书桌,有书架,有壁炉,还有一个小隔间做卫生间。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驱散了雨夜的湿冷。书桌上摊着地图和文件,曼纳海姆和帕维莱宁坐在桌边,两人都脸色凝重,看见查尔斯,同时站了起来。
“您回来了。”曼纳海姆的声音有些沙哑,年轻议员的眼袋很深,显然多日未眠。
“路上顺利吗?”帕维莱宁上前接过查尔斯湿透的大衣,挂在壁炉边的架子上。
“顺利,但海关查得很严。”查尔斯在壁炉前坐下,伸手烤火,手指因寒冷而有些僵硬,“家里怎么样?我走这三周,发生了什么?”
曼纳海姆和帕维莱宁对视一眼,神情更加沉重。曼纳海姆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查尔斯:“这是过去二十天的记录。您自己看吧。”
查尔斯接过,快速浏览。文件是曼纳海姆用密语写的摘要,记录了三周来发生的大事:
“7月11日,议会通过《效忠法案》实施细则,要求所有官员、教师、公职人员重新宣誓。已有十七人拒绝,被停职。7月15日,俄国专家组正式接管伊瓦洛钢厂平炉车间,伊万厂长被限制在办公室,不得进入生产区。7月18日,索罗金带人搜查帕维莱宁实验室,带走全部‘清洁版’数据,设备封存。7月22日,拉普兰边境俄军增兵至两个连,在矿区五公里外建临时营地。7月25日,总督府公布《地方行政改革方案》,削减芬兰市镇自治权,加强俄国专员控制。7月28日,彼得主任‘病逝’消息公开,海关官员集体沉默抗议,三人被调离。7月30日,瑞典通过外交渠道私下警告,俄可能于今冬在芬兰实施‘特别状态’……”
一页页翻过,查尔斯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恶化速度也更快。俄国人不再满足于逐步收紧,开始全面接管,用行政命令、军事压力、人事清洗多种手段,同时推进。这种压迫是系统性的,全方位的,不留死角。
“还有更糟的。”帕维莱宁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是一张粗糙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了几个点,“这是索罗金搜查时掉落的,被我捡到。上面标注了俄国人怀疑的‘可疑地点’,包括我们的实验室、伊瓦洛钢厂的技术档案室、波尔沃港的仓库,还有……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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