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宣府,风已如刀。
马车在黄土官道上颠簸了最后一程,终于停在了一片焦黑的废墟前。残存的梁柱像烧焦的骨殖般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烟尘与焦糊的气息。三日前那场“意外”大火,将原本的宣府织造所化为满地瓦砾。
李远跳下马车,靴底踩在尚有余温的灰烬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环顾四周:夯土垒砌的边墙在不远处蜿蜒,墙头戍卒的枪尖在风中反射着冷光;更远处,苍茫的群山沉默地压在天际线上,那里是蒙古诸部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这就是我们未来两年的‘家’了。”朱清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裹着一件银狐裘,鼻尖冻得微红,但目光沉静地扫过废墟,像是在审视一盘复杂的棋局。
迎接他们的,是宣府镇守太监石猛派来的一个小火者,以及一位脸上带着刀疤、目光如鹰隼的武将。
“九江卫指挥使,鲁广孝。”武将抱拳,声音硬得像边塞的石头,“奉石公公差遣,在此等候李总办。”
他的目光在李远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朱清瑶,最后落回那片废墟,嘴角扯出一个看不出是笑还是嘲的弧度:“石公公有句话让末将带到:此地一砖一木,皆需总办自行筹措。边镇钱粮,每一文都沾着血,用不到织机绣架上。”
北疆的第一课,不是技术,而是生存。
没有江南的精巧榉木,只有边塞硬得能崩断锯齿的柞木。
没有温润的江水驱动水轮,只有蒙古马与驴骡不安的鼻息。
没有现成的熟手匠人,只有三十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怀疑的边民匠户。
临时搭建的工棚里,油灯在穿棚而过的北风中明灭不定。图纸铺在粗糙的木案上,李远、刘一斧、韩铁火围坐,每个人的眉头都锁得死紧。
“齿轮铸件用本地泥范不行,沙土碱重,浇铸十次裂九次。”
“传动连杆用硬柞木?那玩意儿比铁还韧,凿子上去只留个白印!”
“畜力驱动……江南水牛温顺,这里的蒙古马烈性,一受惊能把整架机器拖垮。”
失败,再失败。
第十七次试机,新制的梳棉滚筒在畜力拉扯下轰然崩散,木屑飞溅。一个边民匠户低声嘟囔:“瞎折腾……还不如回去鞣皮子。”
韩铁火猛地将铁锤砸在地上,火星四溅。
李远却蹲在散架的机器前,一片一片捡起崩落的齿轮,就着油灯光仔细查看断裂面。
深夜,他独自在废墟高处,望着边墙上巡夜的火把长龙。一件还带着体温的狐裘轻轻披上肩头。
“冷吗?”朱清瑶在他身旁坐下,手里捧着一只小陶罐,“刚熬的姜汤,驱驱寒。”
“我在想,”李远接过陶罐,热气蒸腾在脸上,“边塞有边塞的难,也有边塞的宝。我们是不是一直用江南的脑子,在想北疆的事?”
朱清瑶眼睛微亮:“你想到了什么?”
次日,工棚里挂起新的草图:
以蒙古马拉套的绞盘传动,借鉴边军床弩的棘轮结构,确保骤停不反冲;
铸件改用从废弃炮架上拆下的旧铁重熔,掺入少量牧民鞣皮用的特殊土料增加韧性;
关键轴承处,不用江南的桐油,改用鞑靼人进贡的、御寒效果极佳的“黑獾油”……
七天后,当第一台完全由边塞材料制成、结构粗犷如战车、被匠人们敬畏地称为“铁牛”的梳棉机,在驴骡拉动下轰然运转,将杂乱的羊毛梳理成均匀蓬松的棉条时,整个工棚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呜咽。
那天,“铁牛”日梳棉一百二十斤。
鲁广孝闻讯赶来,看着那喷吐着洁白棉絮的钢铁巨兽,良久,对李远抱拳一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但所有人都看见,这位刀疤脸指挥使离开时,背脊挺得比往日更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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