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我是被木料锯开的声音惊醒的。
呲——嘎——
声音粗粝有力,混着李副官沉稳的吆喝:“扶稳了!对,就这个角度!”
我睁开眼,天刚泛起鱼肚白。
背上的伤经过一夜休养,虽然还疼,但已从火辣辣的灼痛转为沉闷的钝痛。我慢慢坐起身,披上外衣,走到窗边。
窗外,李副官正带着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忙活。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旧木料,正在锯成整齐的板条。昨天还空荡荡的窗户下方,已经搭起了一个三尺宽、四尺长的木质平台雏形,结构方正结实。
傅文佩站在一旁,手里端着碗热水,想递给李副官又不敢打扰,脸上带着几分无措和感激。
“妈。”我推开窗。
傅文佩回过头,见我醒了,忙说:“依萍,吵到你了吧?李副官说早点动工,今天就能弄好。”
“不吵。”我说,“李叔叔想得周到,是该有个像样的门面。”
李副官听见声音,抬起头,抹了把额头的汗:“依萍小姐醒了?这平台下午就能完工,我再钉两个挂样品的架子。油漆我昨晚就调好了,鹅黄色,清爽,一会儿就能刷。”
“辛苦李叔叔了。”我顿了顿,“工钱和料钱……”
“别提钱!”李副官摆摆手,声音低了些,“这些木头都是仓库里废弃的边角料,我找管事要来的,没花钱。油漆也是用剩下的零碎调的。我就出点力气,你们娘俩能把日子过起来,比什么都强。”
他说这话时,眼睛没看我,手里继续摆弄着木板。但我知道,这话里压着十几年的情分和愧疚。
当年他酒后失言得罪了军阀的副官,是傅文佩在陆振华面前跪了一夜,磕头磕得额头渗血,才保住他一家老小没被赶出上海,只降为普通马夫。这份恩情,他一直记着。
我没再坚持。有些债记在心里,以后慢慢还,用别的方式。
洗漱完,我坐到桌前,把昨晚翻译好的稿子摊开,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专业术语都标注了英文原文,句式调整得符合中文习惯,格式工整得像印刷品。刘老板要是再挑剔,那纯属找茬。
刚把稿子整理好,门外就传来方瑜轻快的声音:“依萍!开门呀!”
我起身开门。方瑜站在晨光里,穿着浅灰色的学生装,围着条红围巾,脸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她手里提着个油纸包,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这么早?”我侧身让她进来。
“给你送早饭!”方瑜把纸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四个金黄酥脆的蟹壳黄,“刚出炉的,快趁热吃!你肯定还没吃!”
蟹壳黄的香味混着芝麻和猪油香,在清冷的早晨格外诱人。傅文佩正好走进来,连忙说:“这怎么行……方瑜,你自己留着吃……”
“阿姨,您跟我客气什么!”方瑜不由分说塞了一个到傅文佩手里,又递给我一个,“快吃快吃!我跟你们说,我今天可是带着好消息来的!”
我接过蟹壳黄,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馅咸香温热,确实是用心做的。
“什么好消息?”
方瑜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眼睛亮晶晶的:“我昨天回学校,按你说的,跟几个要好的同学说了你们开裁缝铺的事。你猜怎么着?当场就有四个人要下单!”
她把本子推到我面前,上面用工整的钢笔字记着:
王淑慧(高三):月白色短袖旗袍,领口镶珍珠扣,预算八元。
陈美娟(高二):墨绿色长旗袍,绣金线兰花,预算十二元。
周丽华(高三):改旧式袄裙为新式连衣裙,预算三元。
赵太太(周丽华母亲):五十岁寿宴礼服,料子自备,工钱面议。
我看着这几行字,心里快速算了笔账。
前三个订单加起来二十三块钱,除去布料成本——如果客人自备料子就更省——净利润至少十五块。赵太太的礼服工钱另算,那种定制的价格不会低。
“方瑜,”我抬起头,“谢谢你。”
“谢什么呀!”方瑜摆摆手,又从书包里摸出个小布袋,倒出几块银元和铜板,叮叮当当地落在桌上,“喏,这是定金。王淑慧给了三块,陈美娟给了五块,周丽华给了一块五。赵太太那边,周丽华说她妈妈下午亲自过来看。”
傅文佩看着桌上那些钱,手微微发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也有些意外。我知道方瑜会帮忙,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实质进展。
“方瑜,”我把钱推到傅文佩面前,转头问,“工期跟她们说清楚了吗?”
“说清楚了!”方瑜点头,“普通款式十天,复杂绣花的十五到二十天。她们都同意。”
“好。”我站起身,“妈,你今天上午就去买料子。月白色、墨绿色的绸缎各扯五尺,再买些镶边用的素缎和珍珠扣。钱从定金里出,记得要发票。”
傅文佩还有些恍惚,被我这么一说,才回过神来:“现在……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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