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露富与哭穷
文/树木开花
那年酒桌上三杯白酒下肚,我抖出年收入三十万的秘密。
第二天鱼塘浮起一片白肚皮,像在嘲笑我们的狂妄。
离乡那晚,妻子把毒死的鱼埋进祖坟旁:“让它们替我们守着根。”
十年后回乡,乡亲们围着问发达了吗?
我叹气:“城里租房过日子难啊!”
他们眼里闪着快活的光。
夜里走过荒废的鱼塘,妻子忽然笑了:“其实咱房贷早还清了。”
月光下,那些曾经嫉妒的面孔,正心满意足地睡在我们的谎言里。
一
腊月里,那场酒烧得人喉咙发烫。村主任家娶儿媳,大棚底下摆开流水席,肥腻的肉香和男人们的烟味、酒气混作一团,喧哗声能掀翻塑料棚顶。王海波本来挨着墙角坐,想图个清静,几杯村酿的散装白酒下肚,那股热辣辣的气直顶上来,就把那点谨慎冲得一干二净。有人扯着嗓子问:“海波,你小子包那几十亩水塘,搞得风生水起,一年下来,这个数总有了吧?”那人伸出一只巴掌,晃了晃。
王海波感觉桌下妻子李秀兰轻轻踢了他一下,力道不大,是个提醒。可他眼皮正热,血正涌,周围那些投过来的目光,羡慕的,探究的,或许还有些别的,都成了燃料。他嘿嘿一笑,端起面前那杯满得快要溢出的白酒,脖子一仰,咕咚灌了下去,然后把空杯往桌上一顿,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八度:“五万?瞧不起谁呢!实话跟你们说,去年行情好,去了开销,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用力杵在油腻的桌面上,“三十万!只多不少!”
“嗡”的一声,席面上炸开了锅。惊叹声,恭维声,筷子掉地上的声音,乱糟糟地混在一起。王海波享受着这片刻的众星捧月,脸颊通红,眼睛亮得吓人。李秀兰在一旁,嘴角勉强挂着笑,手在桌子底下,指甲却掐进了自己的掌心。她看见邻桌赵老四那双眯缝眼,往常总是没什么神采,此刻却像淬了冰,在她丈夫脸上剐了一下,随即又垂下,只顾盯着自己碗里的肥肉片子。
散席时,夜风一吹,王海波打了个寒噤,酒醒了一半。往回走的路上,泥路坑洼,李秀兰搀着他,沉默了好一段,才低声说:“海波,那钱数……你不该说的。”
王海波心里也有些悔,嘴上却硬:“怕啥?咱凭本事挣钱,还能怕人眼红?”
“这村里,不一样。”李秀兰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几天后,那点残存的酒劲和得意,彻底被不安取代了。先是鱼塘边常有些陌生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接着是夜里,狗叫得特别凶,有一晚王海波打手电出去巡,远远看见塘边有个黑影一晃,钻进林子不见了,追过去又什么都没找到。他心里发毛,跟李秀兰商量,是不是该去买两条狼狗来,或者装上监控。
李秀兰看着鱼塘里那些肥硕的鱼脊背在水面划出的涟漪,叹了口气:“装吧,早点装上好。”
钱已经从银行取出来,就放在家里柜子深处,用红布包着,准备过两天就去县里买设备。时间不等人,再拖,就怕……
变故没给他们这个时间。
二
那是正月刚过完的一个凌晨,天还墨黑,外面刮着大风,呜呜咽咽像鬼哭。王海波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和狗凄厉的惨叫惊醒。他披衣下床,刚拉开堂屋门,同村关系近的一个本家侄子一头撞进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叔!不好了!塘……塘里……你快去看看吧!”
王海波心猛地一沉,鞋都顾不上穿好,深一脚浅一脚冲向鱼塘。离得还有百十米,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怪味就顺风扑来,甜腥里带着死气。等他跌跌撞撞冲到塘边,手电光柱打过去,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僵在了那里。
水面,密密麻麻,铺满了白花花的鱼肚子。大大小小的鱼,全都翻了过来,瞪着空洞的眼珠,挤挤挨挨,随着浑浊的波浪轻轻晃荡。那片望不到头的白,在惨白的手电光下,像一场诡异而盛大的葬礼。几条还没完全断气的鲢鱼,徒劳地张合着鳃盖,尾巴偶尔抽搐一下,溅起几点水花,更添绝望。
王海波喉咙里发出一声嗬嗬的怪响,腿一软,直接跪倒在泥地里。冰凉的泥水浸透了裤腿,他却毫无知觉。他伸出手,想去捞最近的那条死鱼,手指碰到那冰凉僵硬的鳞片,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李秀兰这时也跑来了,看到这片景象,她没叫,也没哭,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脸比那些死鱼肚子还要白。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一丝丝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过了很久,她才慢慢蹲下身,从水里捞起一条半大的鲫鱼,紧紧攥在手里,鱼身的粘液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一点点渗到心里去。
报警,取证,询问。穿着制服的警察在塘边忙碌,村里人也三三两两围过来,议论纷纷。有人惋惜,有人叹气,也有人眼神躲闪,说着不痛不痒的安慰话。赵老四也夹在人群里,揣着手,远远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句:“唉,怕是得罪什么人了吧?这年头,挣钱不容易,招人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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