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堕落的雄鹰
文/树木开花
曾经我是全村的骄傲,清华本科、斯坦福博士、硅谷高管,美国梦完美成真;
直到我在拉斯维加斯的赌桌上一夜输掉百万美元,妻子哭着离开时我还在借钱下注;
如今我蜷缩在旧金山街头,用中文向华人游客乞讨:“给点钱吧,老乡……”
昨天遇到了家乡来的招商团,那位曾经仰慕我的学弟悄悄塞给我20美元:“学长,你现在是美国人,我们帮不了你”;
我把硬币扔进赌场老虎机时,突然想起出国前父亲的话:“鹰飞得再高,影子也落在地上”。
一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李哲缩在破睡袋里,蠕动了一下,试图把露在外面的半个肩膀也藏进去。旧金山金融区这处废弃门廊的挡风效果,比他预想的要差。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贴着皮肤往里钻,带走所剩无几的暖气。身下是硬邦邦的水泥地,几张皱巴巴的报纸垫着,隔不住那股子从地底渗上来的寒意。
旁边扔着个脏兮兮的星巴克纸杯,里面躺着几枚硬币,一个二十五美分,几个一毛,还有几个五分的。这是他今天的全部收获。杯壁上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着几个汉字:“请帮帮忙,老乡。”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皮鞋敲打湿漉漉地面的声音,清脆,带着目的性。李哲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低,只用眼角的余光瞥去。是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系带皮鞋,裤线笔挺。一个华人面孔的中年男人在他面前停顿了一下,似乎看到了纸杯上的字,脚步略有迟疑。李哲喉咙发紧,那句练习过无数次的“给点零钱吧”在舌根滚了滚,还没出口,那双皮鞋已经重新迈动,毫不留恋地走远了,只在空气里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昂贵古龙水味道。
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李哲猛地闭上眼。
曾几何时,他也是穿着定制西装、步履匆匆走过这些摩天大楼投影下的那个人。腕表的价值足够在湾区付个小公寓的首付。香水……他好像从来不用香水,实验室和办公室只有消毒水和咖啡因的味道。
消毒水……那是斯坦福实验室的味道。
二
记忆像破旧滤网里漏下的水,滴滴答答,无法阻止。
老家村口那棵大槐树下,黑压压站满了人。那是他拿到清华录取通知书的夏天。鞭炮碎屑红得扎眼,混着泥土气息,呛人又喜庆。父亲,那个一辈子没离开过县城的农村汉子,脸上褶子都笑开了花,用力拍着他的背,手掌粗糙得像砂纸。“好小子!给咱老李家争光了!给咱全村争光了!”
村长把大红花戴在他胸前,红绸子沉甸甸的。乡亲们围上来,这个塞几个煮鸡蛋,那个塞一包自家炒的花生。七姑八婆扯着嗓子喊:“小哲到了北京,好好学!”“以后当大科学家!”
母亲在一旁偷偷抹眼泪,是高兴,也是不舍。
他那时十九岁,瘦,但挺拔得像棵小白杨,心里装着整个世界的蓝图。他知道自己会飞得很远,很远。
清华园的日子是单纯的加速跑。图书馆彻夜的灯光,实验室里仪器低沉的嗡鸣,代码在屏幕上瀑布般流淌。他是系里有名的“李神”,成绩高得让人失去追赶的欲望。本科毕业,申请季,斯坦福的全奖博士录取通知书像一块金色的敲门砖,为他撞开了通往“山巅之城”的大门。
机场送别,父亲用力握着他的手,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砸在他心上:“鹰飞得再高,影子也落在地上。记着根在哪儿。”
他点头,心里却鼓荡着对未知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波音客机冲上云霄,舷窗外,故乡迅速缩小,成为地图上一个模糊的点。
三
帕罗奥图的阳光,永远那么慷慨,晒得人骨头缝都发暖。
斯坦福的校园像是另一个世界。红瓦屋顶,拱廊,西班牙风格的建筑,巨大的棕榈树投下斑驳的影子。他如鱼得水。这里的学术资源是顶级的,竞争也是赤裸裸的。但他不怕竞争,他享受在知识前沿冲浪的感觉。博士论文答辩那天,他站在讲台上,用流利的英语阐述着他的研究成果,台下几位学术泰斗频频点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世界的脉搏。
毕业,顺利得像是按部就班的程序。几家硅谷巨头抛来橄榄枝。他选择了那家以蓝色标识着称的全球顶级科技公司,“蓝河”。职位是高级研究工程师,负责最前沿的算法开发。
入职第一天,他站在蓝河大厦光可鉴人的大厅里,看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英们步履生风。玻璃幕墙外,旧金山湾区的景色一览无余。他深吸一口气,这里有他想要的一切:顶尖的平台,丰厚的薪水,以及那个被无数人向往的、“美国梦”的具体形态。
绿卡,然后是入籍。
宣誓那天,他举起右手,掌心微微出汗。当他说出“效忠美利坚合众国”时,心里有一丝极细微的拉扯,像一根线头崩断了。但很快就被一种“上岸了”的踏实感淹没。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更好的发展,更方便的全球通行。他给家里打电话,语气轻松:“爸,妈,以后我就是美国公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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