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家坝回来那晚，林锋喝了半瓶白酒。
不是为了消愁，纯粹是觉得憋得慌。明面上的工作暂时推不动了，他索性换个思路——既然正门走不通，那就找找有没有狗洞。
第二天一早，他把陈明叫到办公室，关上门压低声音：小陈，你在县府办干了几年，人脉应该不错吧？
陈明愣了下，试探着问：林县长您是想......
帮我收集点东西。林锋递给他一张纸条，马家坝的土地流转记录、补偿标准、项目招标——越老的资料越好，但别让人看出来是我要的。
陈明接过纸条看了眼，咧嘴笑了：您放心，我有个高中同学在档案局混日子，整天闲得发慌，正愁没人找他喝酒呢。
聪明。林锋拍拍他肩膀，这事儿就咱俩知道。
接下来几天，林锋表面上忙着跑其他几个示范片区——柳树湾的茶园、石桥村的民宿、大岭的中药材基地。每到一处都认认真真调研，开会时还特意表扬这些片区工作扎实，搞得刘明堂脸上挂不住。
但私底下，他在打听马家坝所在的镇子——镇长姓什么，书记跟刘明堂什么关系，镇里有没有人对现状不满。这些话当然不能明着问，都是趁着吃饭喝茶的时候，随口套出来的。
第三天晚上，陈明抱着一沓复印件进了办公室，神神秘秘地反锁上门。
林县长，您看这个。他摊开几份泛黄的材料，几年前县里定土地补偿标准的会议纪要。
林锋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扫着。纪要写得四平八稳，没什么问题——直到他看到主持人签字栏。
刘明堂。
当时他是政府办主任，后来升了常务副县长。
标准比周边县都低？林锋抬头问。
低了快三成。陈明压着嗓子说，而且您猜怎么着，这标准定下来没半年，就有家公司开始在马家坝附近转悠，说要搞生态旅游。
什么公司？
青山秀水旅游开发有限公司。陈明又抽出一张工商登记信息，法人叫胡三，本地人，以前干过工程。这公司注册资金不高,但动作挺大，据说早就跟村里几个组长谈妥了，就等县里规划一出台。
林锋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半天。
马家坝带头闹事那个马彪......
对，就是胡三的人。陈明抢着说，村里都传开了，说马彪跟着胡老板有肉吃。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秒针声。
林锋点了根烟——他已经戒了大半年了——深吸一口，慢慢吐出来。
还有别的吗？
陈明犹豫了下，又掏出一个牛皮纸袋：这是我同学冒险给我复印的。马家坝前几年有个水库除险加固工程，原本预算三百多万，最后结算六百多万。中标单位......
别告诉我是胡三。
就是他。陈明把工程变更单和付款审批摊开，变更审批全是刘明堂签的字。而且您看，工程结束后没多久，胡三就把水利公司注销了，转手注册了青山秀水。
烟灰掉在桌上，林锋没注意。
他脑子里飞快地把这些碎片拼起来：刘明堂压低补偿标准→胡三提前布局拿地→中间再通过工程项目输送利益→最后打着乡村振兴的旗号，把马家坝这块肥肉吃干抹净。
好一盘棋。
这些材料，还有谁知道？林锋掐灭烟头。
就我跟我同学。他以为我是研究历史项目做PPT，没多想。
让你同学把嘴闭严了。这事到此为止，你也别再去档案局了。林锋把材料收进抽屉，回去吧，早点休息。
陈明走后，林锋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了会儿呆。
他想起上任第一天，刘明堂笑眯眯地跟他握手：林县长年轻有为，以后县里工作还得多仰仗您。当时觉得这话挺客气，现在想想——老狐狸是在摸底呢。
桌上手机震了下。
苏清月发来消息：听说你在马家坝栽了？后面跟个坏笑表情。
林锋苦笑，回了句：你消息够灵通的。
需要本记者出手吗？
林锋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几秒钟。苏清月是省报的，渠道多，而且记者身份查东西不容易引起注意。
他想了想，回复：有家公司叫青山秀水，老板叫胡三。你要是方便，帮我查查这人的底细——特别是钱从哪儿来的。
行，等我消息。你自己小心点，别玩脱了。
知道。
放下手机，林锋走到窗边。
县城的夜景其实挺俗气的——五颜六色的LED灯，照得政府大楼跟夜总会似的。但今晚看着，倒有点意思。
他想起以前在市里当秘书时,老领导说过一句话：下面的事儿啊，十件有九件是灰的。你要较真起来，那就得做好准备——泥水溅得满身都是。
当时没太懂。
现在明白了。
林锋把那沓材料锁进保险柜，转身关了灯。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值班室传来电视剧的声音。
他忽然笑了——那种无声的、冷的笑。
刘明堂啊刘明堂，你大概以为我就是个过来镀金的愣头青吧？
那就让你再得意一阵子。
猎人最重要的本事,不是枪法准,是懂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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