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比想象的更简陋。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躺在草席上，身下已被血浸透大半，气息微弱。旁边是个手足无措的接生婆，连连摇头：“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林映棠扫了一眼环境，迅速做出判断：“春桃，烧热水。师太，麻烦取干净的白布和蜡烛来。这位嬷嬷，请告诉我她现在具体情况。”
接生婆被她的气势慑住，结结巴巴说了情况：胎位不正，产程过长，产妇已力竭。
林映棠打开药箱，取出参片让妇人含着吊气，又拿出银针——她没学过针灸，但她记得中医剧里关于刺激穴位的片段。此刻只能赌一把。
“刘娘子，”她握住产妇的手，声音沉稳有力，“听我说，你女儿在外面等你。为了她，你必须再试一次。”
或许是残片起了作用，或许是那句话触动了求生意志，妇人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林映棠看向接生婆：“你说胎位不正，是哪种？臀位？横位？”
“横、横位……”
横位。林映棠脑海里迅速搜索——楚潇潇拍那部医疗剧时，有一集正好讲古代难产，导演请了中医顾问。她记得顾问说过，横位可以用“外倒转术”，但风险极大。
没有B超，没有麻醉，没有无菌环境。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变得无比冷静：“嬷嬷，请你配合我。师太，劳烦让人熬一碗催产药，药箱第二层有方子。”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柴房外的人只听见里面不时传出指令声、产妇压抑的痛呼，以及林映棠始终平稳的引导声：
“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对，就是这样。”
“快了，已经能摸到孩子的脚了……”
山门外，原本等着看“私会”戏码的人，渐渐听到了完全不同的故事版本：
“相府小姐正在里面救人呢！”
“难产？那可是血光之灾，贵人竟不避讳？”
“听说亲自施针，还会推腹之术……”
“真的假的？闺阁小姐懂这个？”
等待的时间越长，好奇与议论就越多。两名侍卫忠实地守在山门外，将一切听在耳中。
终于，在日头升到正空时，柴房里传出一声虚弱的婴儿啼哭。
紧接着是接生婆惊喜的叫声：“生了！生了！是个小子！”
人群骚动起来。
柴房门打开，林映棠走出来。她的月白衣裙上沾了血迹，发丝微乱，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亮得惊人。春桃跟在她身后，抱着刚用干净布包裹好的婴儿。
静安师太双手合十，眼眶发红：“阿弥陀佛，母子平安。林小姐，您这是救了两条人命啊。”
林映棠摇摇头，对门外聚集的人群清晰说道：“是观音菩萨慈悲，是静安师太收留她们在先，是这位接生嬷嬷尽力协助，我不过略懂些粗浅医理，尽了绵薄之力。”
她看向那两名侍卫：“张侍卫，麻烦你快马回府，请父亲派府医过来，再带些产后调理的药材。李侍卫，劳你护送这婴儿去给他姐姐看看——那孩子吓坏了。”
吩咐得井井有条，既体现了仁慈，又不失相府千金的威仪。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鼓了掌，接着掌声稀稀拉拉响成一片。有人小声说：“这样的贵人小姐，怎么可能去私会？”
“就是，人家是真正的心善。”
“那谣言也太离谱了……”
当日下午，“相府嫡女观音庵救难产寡妇”的故事，就传遍了京城各大茶楼。张说书人在“听澜茶馆”的“正声雅集”上，将这段讲得绘声绘色，重点刻画了林映棠临危不乱、仁心仁术的形象。
悦来茶楼的李先生，面对客人们要求讲“相府小姐救人之事”的呼声，再也讲不出半句私会谣言，只得讪讪换了话题。
相府书房里，林丞相听完侍卫的详细汇报，沉默良久。
“她真会医术？”
“回相爷，小姐手法娴熟，那套银针使得行云流水。府医后来去看了，也说处置得当，再晚半个时辰，母子俱危。”
林丞相摩挲着茶杯，想起早逝的原配夫人——她出身医药世家，婚前常随父出诊，嫁人后才收敛。难道棠儿这些年偷偷学了母亲留下的医书？
“还有，”侍卫补充道，“小姐今日在庵中所有言行，皆光明磊落。捐香油钱、救人、安排后续，事事周到。围观百姓无不称赞。”
“知道了，下去吧。”
书房重归寂静。林丞相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初绽的海棠，忽然对门外吩咐：“去库房，将那套《千金方》孤本找出来，给大小姐送去。”
“另外，传话给夫人，就说大小姐今日累了，晚膳不必去前厅，自自己院里用即可。”
这是变相的维护——免了她面对柳氏的可能刁难。
消息传到映棠院时，林映棠刚沐浴完，正看着那套珍贵的医书孤本出神。
春桃喜滋滋地说：“小姐，相爷这是看重您了！”
林映棠却只是轻轻抚过书页。她知道，今天这场“意外”，其实是在她计算之中的——刘寡妇租住观音庵，是她早就让王妈打听好的信息；药箱是她特意带上的；甚至连可能发生的难产，她也根据刘寡妇的体态做过预判。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无非是提前准备，等风来时顺势而为。
只是，在握住产妇手的那一刻，在听到婴儿啼哭的瞬间，那些算计都淡去了。那一刻，她只是林映棠，一个想救人的普通人。
窗外传来鸟鸣。
林映棠收起思绪，对春桃说：“明日你去趟观音庵，再送二十两银子给刘娘子，就说是我给她补身子的。另外……”她顿了顿，“打听一下，今天围观的人里，有没有特别面生的，或者举止异常的。”
危机暂时化解，但放谣言的人还没揪出来。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一次成功的公关就能一劳永逸。
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京城某座王府的书房里，一份关于今日观音庵事件的详细报告，正放在摄政王萧珩的案头。
报告的末尾，添了一行小字：“此女应变之能、控场之力、仁心之术，皆非常人。建议深查其过往。”
萧珩的手指在那行字上敲了敲，眼中闪过兴味的光。
“林映棠……”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微扬，“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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