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远出狱那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透过刑部大牢前那棵老槐树的枝叶，洒下细碎的光斑。林映棠站在树荫下，看着狱卒搀扶着那个瘦削的身影走出牢门——青布衫洗得发白，头发用一根木簪草草束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可那双眼睛，却亮得灼人。
“长姐。”他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嘴角却扬起笑意。
林映棠快步上前，扶住他另一侧手臂。触手所及，少年的臂膀单薄得让她心头一紧。“回家。”她只说两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马车驶离刑部街，穿过热闹的市井。林清远靠在车壁上，闭着眼，良久才轻声说：“长姐，我在牢里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若我真出不来了，你会怎么办？”
林映棠沉默片刻，如实道：“我会劫狱。”
少年睁开眼，怔怔看着她。半晌，他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却湿了：“我知道。”他转过头，望向车窗外流动的街景，“所以我必须活着出来。我不能让你为我犯险。”
这话说得轻，却沉甸甸的。林映棠握紧他的手，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十年寒窗留下的印记，也是这场无妄之灾的见证。
回到相府，自然又是一番景象。柳氏称病未出，林丞相亲自等在正厅，见了儿子，只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句“回来就好”，便转身离去。可林映棠看见，父亲转身时，抬手抹了抹眼角。
她将清远送回西跨院，看着春桃伺候他沐浴更衣，又盯着他喝下一碗热腾腾的鸡汤，这才稍稍安心。
“你歇着，这几日哪里都别去。”她替他掖好被角，“养好身子，才能想以后的事。”
林清远却拉住她的衣袖：“长姐，我的功名……”
“会恢复的。”林映棠按住他的手，“萧珩已经在办，最迟十日，会有结果。”
少年这才松了手，沉沉睡去。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偶尔会惊颤一下——牢狱之灾留下的阴影，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退的。
林映棠站在床前看了他许久，才轻手轻脚退出去。
回到听澜茶馆时，已是申时。她刚踏入后院，便看见萧珩坐在那棵桂花树下的石桌旁，面前摊着几卷文书。
“王爷怎么来了？”她走过去。
萧珩抬眼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道：“来看看你弟弟可安好。”
“睡下了。”林映棠在他对面坐下，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王爷在查什么？”
“齐国公府的账。”萧珩将其中一卷推到她面前，“今早查封齐府时，搜出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林映棠展开卷宗，是一本厚厚的账册抄本。条目繁杂，多是银钱往来，但有几条被朱笔圈出——
“八月初七，支银五百两，用途：酬谢刘氏。”
“八月十五，支银一千两，用途：贡院打点。”
“九月初三，支银三千两，用途：贵妃寿礼。”
她的手指停在最后一条上：“贵妃寿礼……三千两？”
“齐国公府往年给周贵妃的寿礼，最多不过五百两。”萧珩端起茶盏，“今年却翻了六倍。而且这笔支出，记录在齐国公的私账上，不入公账。”
林映棠心下一沉。私账意味着不想让人知道，六倍的礼金意味着所图甚大。
“还有这个。”萧珩又推过一张纸，上面是一份礼单的抄录，“这是从齐三公子书房暗格里找到的，拟给贵妃的寿礼清单。你看最后一项。”
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南海珍珠一斛，赤金嵌宝头面一套，和田玉如意一对……及‘异宝’一件。”
“异宝？”林映棠蹙眉，“何为异宝？”
“齐三公子在清单旁批了一行小字。”萧珩的指尖点在纸角，“‘此物贵妃必喜，可换所求’。”
所求。贵妃有所求于齐国公府？还是齐国公府想通过这份“异宝”，换取贵妃的庇护？
林映棠忽然想起一事：“王爷之前说，齐国公次子贪墨河工款的证据，是从江南送来的密报。是谁查到的？”
“监察御史陈垣。”萧珩看着她，“但陈垣在递出密报后第三天，在驿馆‘突发急病’身亡。太医说是心悸猝死，可陈垣今年才三十八岁，平日身体康健。”
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
“贵妃……”林映棠喃喃，“周贵妃与齐国公府，到底是什么关系？”
萧珩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另一件东西——是个巴掌大的檀木匣子，做工精巧，锁扣处镶着一颗猫眼石。
“这是在齐三公子卧房床下的暗格里找到的。”他将匣子推到林映棠面前，“打开看看。”
她按下锁扣，匣盖弹开。里面铺着红色丝绒，绒布上放着一件物事——是个巴掌大的圆形金属片，表面光滑如镜，边缘有细密的刻度，正中一根细针微微颤动。
林映棠的呼吸一滞。
这是……怀表？不，比怀表更简陋，像是某种早期的机械计时器。可在这个时代，这种精密机械根本不该存在。
她拿起那金属片，触手冰凉。翻到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不是汉字，是——
“Tempus fugit.”
拉丁文。时间飞逝。
“这是什么？”萧珩问，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脸上。
林映棠的手在抖。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金属片放回匣中：“像是……某种计时器。但做工不似中原风格。”
“确实不像。”萧珩的视线仍停留在她脸上，“我请工部的老匠人看过，他说从未见过这般精巧的机构。齿轮咬合之密，非当世工匠所能为。”
他顿了顿：“更奇怪的是，齐三公子的书房里，还找到几张草图，画着类似的东西。旁边有批注，说是‘仿制贵妃之物’。”
仿制贵妃之物。周贵妃有这种超越时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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