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朱祁镇从武英殿出来时,暮色已四合。他本要回乾清宫,却在经过坤宁宫时,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自那日御花园一别,他已数日未见钱皇后。这个历史上为他哭瞎双眼的女子,总让他心中泛起异样的涟漪。
“陛下,”坤宁宫门前的宫女慌忙行礼,“娘娘正在礼佛,容奴婢通传...”
朱祁镇摆手制止,悄声步入宫门。穿过前殿,隐约听见后殿传来诵经声。他示意宫人不必声张,独自走到佛堂外。
佛堂内烛光摇曳,钱皇后跪在蒲团上,纤瘦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单薄。她并未诵经,只是怔怔地望着跳跃的烛火出神。
朱祁镇轻咳一声。
钱皇后猛地回神,急忙起身行礼:“不知陛下驾到,臣妾失仪了。”
“皇后免礼。”朱祁镇上前扶起她,触手之处只觉臂膀纤细,不由微微蹙眉,“近日可还安好?”
钱皇后垂眸:“劳陛下挂心,臣妾一切都好。”
这话说得平静,但朱祁镇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的乌青,以及微微颤抖的指尖。她在强装镇定。
“朕听闻,你这几日睡得不安稳?”朱祁镇放缓声音。
钱皇后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强笑道:“不过是秋燥难眠,并无大碍。”
朱祁镇凝视着她,忽然道:“可是又做了噩梦?”
这话问得突然,钱皇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低下头去:“陛下...何出此言?”
“那日你在御花园中说,梦见雏鹰撞笼。”朱祁镇轻声道,“朕这些日也常梦到类似景象,故而相问。”
这是试探,也是交心。他需要知道,这个十六岁的皇后,是否能成为他在深宫中的第一个盟友。
钱皇后咬着下唇,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臣妾...确实又做了梦。”
朱祁镇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着。
“这次不是雏鹰,”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是...是一条金龙,被困在冰河里。冰面破裂,金龙沉入水中,挣扎不得...”
她说得断断续续,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朱祁镇心中一动,金龙向来象征帝王,这个梦的寓意不言而喻。
“然后呢?”他柔声问。
“然后...臣妾看见无数双手伸向金龙,有的想救它,有的却按住它的头颅,要把它溺毙在水中...”钱皇后的声音越来越低,“臣妾想救,却动弹不得...”
说到这里,她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稳。朱祁镇急忙扶住她,触手只觉她浑身冰凉。
“不过是梦罢了。”他轻声安慰,心中却翻江倒海。这个梦太过蹊跷,仿佛预示着他如今的处境。
钱皇后靠在他怀中,微微发抖:“陛下,臣妾知道不该说这些不祥之言。只是这梦太过真实,每每惊醒,都觉心悸难安。”
朱祁镇扶她到榻上坐下,命宫人端来安神茶。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忽然问道:“皇后这噩梦,是从何时开始的?”
钱皇后捧着茶盏,指尖仍在轻颤:“约莫...是从上月十五。”
上月十五,正是他穿越而来的日子。朱祁镇心中一震,这难道只是巧合?
“可曾请太医看过?”
“看过了,”钱皇后勉强一笑,“太医只说心火旺盛,开了安神的方子。只是服了药,梦却越发清晰了。”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烛花爆开的噼啪声。朱祁镇凝视着跳动的烛火,忽然道:“朕听说,梦由心生。皇后近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钱皇后抬眼看他,眸中情绪复杂。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眼中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臣妾...”她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道,“只是担心陛下。”
“担心朕?”朱祁镇挑眉。
“那日朝堂之上,陛下为黄谏说话,驳了王先生的面子。”钱皇后声音极轻,仿佛怕被旁人听去,“臣妾听说,王先生近日频频召见外臣...”
朱祁镇心中了然。原来她在担心这个。后宫不得干政,她能说出这番话,已是鼓足了勇气。
“皇后放心,”他微微一笑,“朕自有分寸。”
钱皇后却摇头:“陛下年少,不知其中厉害。王先生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臣妾...臣妾怕陛下吃亏。”
这话说得恳切,朱祁镇不禁动容。在这个人人明哲保身的深宫里,竟还有人真心为他担忧。
“皇后可知道,”他忽然问道,“为何那日朕要轻饶黄谏?”
钱皇后摇头。
“因为满朝文武,只有他敢站出来说话。”朱祁镇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样的忠臣,不该受罚。”
钱皇后怔怔地望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丈夫。眼前的少年天子,与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皇帝判若两人。
“陛下...变了。”她轻声说。
朱祁镇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在这个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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