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麟离去后,县衙正堂内那看似缓和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紧绷。他留下的“七日之期”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又像一张逐渐拉满的强弓,弦丝吱嘎作响,预示着石破天惊的一击必将到来。
徐璟面沉如水,没有任何犹豫,一系列指令清晰而迅速地传达下去。整个县衙如同精密的器械,开始围绕着“葬魂涧”这个核心目标高速运转起来。
西厢房被临时辟为药室,柳当归几乎是冲了进去,随即紧闭房门。很快,浓郁复杂、或辛辣或清苦的药味便从门缝窗隙中弥漫出来,其间夹杂着叮叮当当清脆的捣药声、药铫沸腾的咕嘟声,以及老大夫时而凝重时而急促的自言自语。他在与时间赛跑,要将一切能想到的、可能用到的解毒、辟瘴、吊命的药散丹丸尽可能多地制备出来。
叶明霄的任务则是寸步不离地守着贺驰。他搬来一张矮凳,就坐在榻边,按照陆清昭和柳当归交代的要点,细心观察着贺驰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无意识的蹙眉、甚至是指尖的细微颤动。他用温水浸湿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替贺驰擦拭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动作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焦虑,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守护。
而真正的关键,在于陆清昭。
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了贺驰的病榻前。此刻的他,不像一位医者,更似一位在悬崖边走钢丝的绝顶高手,而贺驰体内那两股狂暴冲突的力量,便是脚下万丈深渊。
他的银针一次次落下,指尖稳定得不可思议,认穴之准,力道之精妙,已臻化境。每一次施针,都不再是简单的压制或疏导,而是在那沸腾的火山口,以气驭针,极尽巧妙地编织着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网。这张网勉强约束着那两股横冲直撞的力量,将它们维持在一个极其脆弱且危险的平衡点上。
这过程耗费的心神与内力难以估量。每一次施针完毕,陆清昭的脸色都会肉眼可见地苍白一分,额间渗出细汗,有时甚至连收回的手指都会因过度消耗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清昭,给。”叶明霄总会及时地递上温水和拧干的布巾,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忧切,“你脸色很不好,必须歇一歇了。”
陆清昭接过,通常只是沉默地饮一口水,或用布巾拭一下手,随即摇摇头,声音虽淡却不容置疑:“无妨。”他的目光十之八九都凝注在贺驰身上,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评估着那脆弱平衡的稳定性。只有在极短暂的间隙,他的视线会极快地从叶明霄写满担忧的脸上掠过。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会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复杂情绪,似是宽慰,又似有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东西沉淀其中,最终都化为更凝重的专注,落回榻上之人。
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贺驰的状况正朝着众人期望的方向,缓慢而艰难地好转。他清醒的时间逐渐增多,虽然身体依旧极度虚弱,说话气若游丝,但那双眼睛里,骇人的混沌与血色已渐渐褪去,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明。皮肤上那些狰狞扭曲的暗红纹路也大部分隐入皮下,只是左臂那处最初的伤口,周围萦绕的黑气依旧顽固,消退得极为缓慢,像一道刻入骨髓的恶毒诅咒,无声地诉说着邪异的根源未曾拔除。
然而,那无尽的血色梦魇并未远离。只要陷入沉睡,他的意识便会被可怖的幻象瞬间吞噬,破碎而痛苦的呓语不断从干裂的唇间逸出:
“……好大的……莲花……黑色的……在烧……都在烧……”
“……石头……活了……在动……陷阱……别过去……”
“……很多人……挂在墙上……锁着……在哭……救……”
“……玉……红色的……在跳……像……像颗心……”
叶明霄备好了纸笔,将这些断续、模糊却可能至关重要的词语一一记录下来。这些来自贺驰潜意识深处、与那邪异之地产生诡异共鸣的碎片,或许就是通往圣坛最直接、也最危险的路标与警告。
另一方面,休整了一夜的林云飞再次展现了其惊人的价值。他凭借绝顶的轻功和少年人特有的敏锐感知,多次如同鬼魅般悄然潜入葬魂涧外围那迷雾笼罩、毒瘴丛生的险恶之地。他依循着贺驰呓语中“冷”、“向下”、“轰鸣水声”等关键词,再结合秦岳对古老阵法机关遗迹的学识进行推断印证,竟真的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避开多处天然形成的险地以及疑似人为布设的阴毒陷阱,大致摸索出了一条相对安全、能够曲折通往涧底的隐秘路径。
“错不了!”这一日黄昏,他带着一身未干的水汽和涧底特有的阴寒之气返回,虽面露疲惫,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语速飞快地向众人汇报,“涧底果然有一处极巨大的地下瀑布,冲击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水声轰鸣如雷,雾气弥漫!那瀑布之后,岩壁的走势绝非天然,肯定有文章!而且……”他语气沉了沉,“我在那水潭附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极为不舒服的阴冷死寂之气,和贺大哥身上沾染的气息同源,但更……更古老,更沉淀,仿佛积攒了数百年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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