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百三十六场]
我知道,我可能什么都找不到,但我还是要去,哪怕两手空空,前功尽弃。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消息框,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落。窗外的雨珠正顺着防盗网织成灰蒙蒙的帘幕,将三十八平米的出租屋切割成潮湿的孤岛。这句话在我看来就是放屁——不知第几次在心里冷笑,那个曾红着眼睛说我追你怎么会难的姑娘,如今朋友圈里的钻戒比她当年的眼神还要明亮。
丰都鬼市的霓虹灯在记忆里忽明忽暗。去年中元我鬼使神差地买了张绿皮车票,硬座底下的泡面味混着汗臭,把十个小时的车程泡得发胀。青石板路上飘着香灰与焚纸的焦味,穿汉服的姑娘举着电子灯笼招揽生意,阎王像前的功德箱旁竟摆着二维码。我在卖孟婆汤的摊位前站了很久,塑料杯里的红糖浆甜得发苦,摊主大姐往我手里塞符时说了句心有执念才来鬼市,可我翻遍所有摊位都没找到能擦掉记忆的橡皮。
梦境又在凌晨三点将我拽醒。这次是条没尽头的走廊,瓷砖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远处传来模糊的呼唤——不是我的名字,却让后颈的皮肤泛起细密的战栗。我摸黑拧开台灯,玻璃罩上趴着的飞蛾正一下下撞向暖黄色的光,像极了去年在KTV里,她举着酒瓶砸向渣男时的模样。那时候她的眼睛亮得像碎钻,说男人都是狗,只有姐妹最真,可上个月她婚礼请柬上的烫金字,比碎钻还要刺眼。
第七次把枕头翻面时,后颈终于沾上了些凉意。冰箱里只剩半盒过期的牛奶,我盯着天花板数水痕,计算着距离交房租还有几天。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房东发来消息:这个月房租月底前结清,别让我催第二次。屏幕反光里映出我胡茬参差的脸,突然想起二十岁生日那天,我在蛋糕店橱窗前发誓要让喜欢的人每天都有甜面包吃,现在橱窗还在,卖面包的姑娘却成了别人的新娘。
公园的铁椅在雨后泛着冷光,我把背包垫在腰后,听着广场舞的配乐从《最炫民族风》换成《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穿校服的女生笑着跑过,马尾辫扫过我膝盖,那截发尾的弧度让我想起她生气时甩头的模样。那年我们在操场看星星,她指着北斗七星说以后要去最远的那颗,后来她真的去了最远的地方,只不过身边的人不是我。
哟,这不是高材生吗?怎么睡公园啊?油腻的男声打断思绪,穿金链的发小搂着浓妆姑娘站在面前,金表在暮色里晃得人眼花。他们走后,我摸出裤袋里皱巴巴的烟盒,最后一根烟在指间碎成渣。曾经我们在网吧通宵打游戏,说以后要组个乐队去巡演,现在他在卖二手房,我在卖自己的时间,吉他早就在搬家时当废品卖了。
凌晨两点的便利店,微波炉热饭的嗡嗡声像某种低频的呜咽。穿围裙的小妹又换了新人,上次那个总对我笑的姑娘说要回家结婚。玻璃门外的雨越下越大,我数着收银台后的关东煮签子,突然想起母亲昨天在电话里说隔壁小吴都当爹了,她不知道我抽屉里还藏着没勇气寄出去的辞职信。
第二十九天的晨光像掺了灰的蜂蜜,黏糊糊地涂在出租屋的墙面上。我对着裂纹斑驳的镜子系领带,发现领口已经磨得起球。公交站台的广告牌换了新图,年轻男女在海边笑着比心,广告词写着爱要大胆追。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抗抑郁药,想起医生说试着多接触人群,可上周同事聚餐时,他们聊的学区房和二胎计划,比我病历本上的字迹还要陌生。
公园的老槐树又掉了片叶子,正好落在我常坐的椅子上。我捡起那片枯叶夹进随身的笔记本,里面夹着褪色的电影票根、她送的钢笔、还有张皱巴巴的画——十二岁时画的宇航员,那时以为宇宙才是最辽阔的地方。现在才知道,比宇宙更辽阔的,是永远到不了的未来。
暮色漫过地平线时,我摸到口袋里的钥匙。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就像那年她第一次牵我手时,我掌心渗出的汗。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三盏,我摸着黑往上走,听见隔壁夫妻又在吵架,婴儿的哭声混着摔盘子的脆响,在昏暗的楼梯间荡出细碎的回音。
打开房门的瞬间,手机突然弹出消息。是她发来的婚纱照,背景是巴厘岛的碧海蓝天,新郎的手揽着她的腰,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光。我盯着屏幕直到眼睛发酸,然后慢慢删掉了那个存了五年的号码。窗外的雨又下起来,打在空调外机上发出单调的响,像极了那年暴雨夜,她在电话里哭着说我们还是做朋友吧时的电流声。
我躺到吱呀作响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原来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就像丰都鬼市的孟婆汤,无论喝多少碗,都冲不淡记忆里的苦。手机屏幕亮起,日历显示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的日子。我笑了笑,也许今晚的梦里,能遇见那个还相信爱情的自己吧。
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绵长。远处传来隐约的汽笛声,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枕头下的钢笔硌着脸颊,我想起曾经在课桌上刻下的诗句,如今那些字迹早已被时光磨得模糊不清。窗外的雨还在下,在这个灰扑扑的夜里,我终于明白,有些山,无论怎么爬都翻不过去;有些纱,无论怎么扯都看不透。而我们,不过是在这灰阶的人生里,慢慢学会与孤独和解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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