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两百八十三场]
窗外的天还蒙着一层灰蓝,我是被隔壁那人上厕所起床开门的吱呀声惊醒的。那声音不算特别大,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本就稀薄的睡眠。紧接着,腹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不用想也知道,腹泻又犯了。生理性的不适翻涌上来,胃里沉甸甸的,浑身没力气。我太清楚了,这不是偶然,是身体和精神早就被损伤的明证——常年在嘈杂脏乱的地方辗转,那些看似披着干净外衣的角落,华丽壳子底下藏着的全是压抑不住的丑恶与罪孽,日复一日,我的身体早就成了这一切的容器,所以才会总是生病,精神也总像被抽走了力气,萎靡不振。
醒来后,脑子里残留着一丝梦的碎片,明明在浅睡时还能依稀回忆起梦里的场景,熟睡中更是真切经历过,可一旦睁开眼,那些片段就像被按下了删除键,一股脑全没了。无论是具体的情节,还是模糊的情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潜意识里都查不到半点痕迹。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一场盛大的电影落幕,只留下一片空白的银幕,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我常常想起上学的时候,那时候没好好读书,心思不在课本上,早早地就辍了学,背着简单的行囊来到南方打工。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要挣钱糊口,养活自己。为了谋生计,我在各个工厂间奔波,做过流水线的操作工,搬过沉重的货物,住过最简陋的工厂宿舍。后来,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我咬咬牙考了成人大专,有时候就住在学校的宿舍里。说实话,我年纪不算大,和同寝室的那些人年龄相仿,顶多也就大那么几岁,实际上相差并不大。可就是这几岁的差距,却像一道无形的鸿沟,隔开了我和他们的世界。
比起学校的宿舍,我更熟悉工厂厂房旁的职工宿舍。那里的日子,是另一番景象——没有同龄人间的轻松嬉闹,只有赤裸裸的勾心斗角。为了一点微薄的利益,为了一个稍微好点的工位,大家争得你死我活,拼到满脸是血都是常有的事。在那里,哪有什么善良可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心里却打着各自的算盘。我在那里待了好几年,看过太多人性的丑陋,也尝过太多的辛酸。过去我也读过不少书,走过不少路,可那些书本里的道理,在生存的压力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童年的阴影和创伤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我心里;现实生活里,现在和未来的种种不公、委屈、折磨、屈辱,更是一层层叠加在身上。久而久之,精神越来越萎靡,身体也越来越孱弱。或许,这般重重的苦难,早就把我们的心性锤炼成了某种特殊的模样,不再柔软,不再轻易相信,只剩下一层厚厚的铠甲。
工厂里的那些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干活、挣钱、生存,都是逼到迫不得已的事情。那些心酸与苦辣,不是用文字就能描述清楚的,也不是旁人能轻易理解的。只有亲身去体会过那种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只有亲手摸过那些粗糙的零件,只有在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才能真正懂得其中的滋味。
还是说说我在大专里上课的日子吧。说实话,这所学校哪里都好,就是学费贵得吓人,一年要两万块。我之前上普高、初中的时候,就算是最贵的学费,也不过四千块。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这所谓的上层阶级有钱人的地方,真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同寝室的那几个家伙,更是让我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阶级固有的傲慢与偏见。
他们大多是家境优渥的富家子弟,没出过社会,却自认为看透了人情世故,浑身散发着骄奢淫逸生活带来的优越感。他们手不能挑,肩不能扛,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像极了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白面书生,可他们又没有书生的才情与风骨,不过是一群养尊处优的二世祖。一个个粉头油面,身上喷着昂贵的香水,可我总觉得,那香气底下,藏着的是洗不干净的污垢。
每到晚上,寝室就成了我的噩梦。他们会故意找各种借口羞辱我、谩骂我,用最刻薄的语言贬低我、拉踩我,就是不让我睡觉。有时候他们会故意把音响开得很大声,有时候会围着我絮絮叨叨说些难听的话,有时候甚至会故意碰掉我的东西,然后哈哈大笑。我只能缩在自己的床上,紧紧咬着牙,忍着心里的愤怒和委屈,直到后半夜快一点的时候,他们才会消停。我不知道是他们累了,还是终于觉得无趣了,总之,只有等他们闭嘴,我才能稍微放松一点。
经历的太多,我早就患上了失眠。就算在他们的吵闹声和喧嚣中逐渐睡去,也养成了一种习惯——不敢睡得太死。总是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稍微一点动静就会惊醒。也正因如此,梦境里面几乎什么都记不住,那些短暂的睡眠,更像是一种被迫的休息,而非真正的放松。我甚至会害怕,怕有一天他们会变得极端,毕竟他们的心理扭曲得有些病态,万一哪天他们觉得这只是个玩笑,就会做出要我命、喝我血、吃我肉的事情来。他们根本不知道底层穷苦人民的经历,不知道我们为了生活,一步步走得有多艰辛,不知道为了讨一口饭吃,我们付出了多少汗水和泪水。在他们眼里,我或许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捉弄的对象,不光是对我,对其他人,他们恐怕也是如此。我是他们中的异类,是异端,我们从来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就算我读了一些书,就算我满腹经纶,在生存面前,也只能无用地蹒跚着、匍匐着往前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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