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就醒了,是在小学的课桌上,老师在讲台上讲数学题,阳光还是那样照在练习本上,可手里却攥着一块淡蓝色的石头——就是玛莎送给我的那串项链上的石头。我把石头藏在铅笔盒里,藏了很久,后来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再后来,我就长大了,离开家去南方打工,再也没见过那样的石头,也没再闻到过那样的咸风。
有时候我会想,蓝礁岛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是不是我小时候去过某个海边小镇,把那里的样子和书里看到的挪威、英国、拉丁美洲的故事混在了一起?还是说,它就是我脑子里的一个梦,一个做了很多年的梦,梦里的石巷镇、艾拉、玛莎、莉娜,都是我自己编出来的?可我又记得艾拉家花园里玫瑰的香味,记得玛莎串的石头项链的触感,记得莉娜手的温度,那些感觉太真实了,不像假的。
前几天整理旧东西,我又翻到了那个笔记本,里面有一页画着个小岛,蓝色的房子,白色的灯塔,还有三个小女孩,一个在花园里,一个在河边,一个在灯塔下,旁边写着“蓝礁岛,2012年夏”。2012年,我刚好上小学四年级,那时候我还没离开家,还没见过真正的海。原来我早就把这个梦记下来了,只是后来忘了,直到南方的梅雨季,直到窗外的雨砸醒了我的记忆。
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蓝礁岛是真的还是假的,也不知道那些碎片一样的记忆能不能拼完整。有时候我会在流水线上走神,想起石巷镇的青石板路,想起河边的石桥,想起灯塔的光。我想,就算它是个梦也没关系,至少我曾经在梦里有过那样一个小镇,有过那样几个朋友,有过那样一段温柔的日子。就像莉娜说的,灯亮的时候,所有的故事都会变成真的,而我的记忆,就是那盏不会灭的灯。
也许有一天,我会真的去海边,找一个像蓝礁岛的地方,看看那里有没有蓝色的房子,白色的灯塔,有没有梳着金色辫子的女孩,有没有光着脚捡石头的女孩,有没有抱着膝盖看海的女孩。如果找到了,我就把笔记本里的故事读给她们听,如果找不到,我就把这个故事写得更长,把那些没记起来的碎片,都补进故事里——毕竟,有些故事,就算是碎的,也是美的,就算是乱的,也是切实存在过的。
(南方的夏夜总带着挥之不去的潮热,我坐在出租屋的窗边,手里捏着半块从便利店买的黄油饼干——饼干的味道太甜,甜得发腻,却突然勾得我鼻子发酸,像是有股咸涩的风从十几年前吹过来,裹着潮湿的石头味,还有薰衣草的淡香。
那阵风里藏着个岛,我叫它“灰礁岛”。第一次想起它,是小学四年级的某个午后,我趴在课桌上补数学作业,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在练习本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突然就听见了海浪声。不是电视里那种喧闹的浪,是很轻的、裹着细沙的浪,一下下拍在石头上,然后我就看见了那片草甸——不是家乡那种杂乱的野草,是齐膝高的、软软的草,颜色是浅绿的,像被洗过的颜料,草甸上嵌着一条青石板路,路的两边是灰色的石头房子,屋顶压着黑色的瓦片,瓦片缝里长着青苔,远看像给房子披了件绿绒衣。
后来我总在课间想起它,每次想,细节就多一点。比如岛上的镇子叫“灰礁镇”,镇南头是两栋白色的别墅,墙是刷得发亮的白,阳台爬满了紫色的藤曼,藤曼开着小小的花,是薰衣草的味道。左边那栋别墅的主人是从英国来的,姓哈珀,他家有个女儿叫伊莎贝拉,和我差不多大,梳着两条金色的辫子,总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坐在别墅花园的秋千上读诗。我见过她读诗的样子,阳光落在她的辫子上,像撒了层金粉,她读的诗我听不懂,只记得有“海”“星星”“故乡”这样的词,她会把诗稿折成小船,放进花园里的小溪里,说“小船会漂到伦敦去,告诉妈妈我想她了”。
镇北头是贫民窟,其实就是几排用木板和油布搭的棚屋,挤在一条浅褐色的河边。河边的水带着泥土的腥味,却养着一群银灰色的鱼,鱼很小,只有手指长,玛蒂尔达总在河边捞鱼。玛蒂尔达是农场主的女儿,皮肤是健康的浅棕色,头发扎成乱糟糟的马尾,总光着脚在青石板路上跑,脚底板磨得比鞋底还硬。她会把捞到的鱼串成串,在石头上烤着吃,烤好的鱼有股焦香,她会分我一半,说“这鱼是河神送的,吃了能少生病”。我问她河神长什么样,她就指着河边的石桥,说“桥栏上刻的就是河神,你看,她有鱼的尾巴”——我凑过去看,石桥的栏杆上确实有模糊的刻痕,像是个女人的样子,裙摆拖在水里,真的像尾巴。
镇子的最东边是座灯塔,白色的塔身,顶尖是红色的,像根插在海边的蜡烛。守灯塔的是个叫莱娜的姑娘,比我大两岁,眼睛是灰色的,像海边的雾。她很少说话,总是坐在灯塔下面的石阶上,抱着一个旧铁盒,铁盒里装着一本航海日志。我有时候会去找她,她会打开日志给我看,日志上的字是蓝色的,有些已经晕开了,她说这是她爷爷的日志,爷爷是水手,十年前在海上失踪了。“爷爷说,灰礁岛的海下面有发光的海藻,”她指着日志上的一幅画,画着深蓝色的海,海里面有绿色的光,“海藻会指引迷路的船回家,也会把想念的人带到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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