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三百三十四场]
百疾无根唯自寻,他人无靠岂来闻。人生如梦空魅影,徒首叨搁流幸平。
(一)
醒来时总是陷在一片混沌里,像被南方梅雨季的浓雾裹住了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带着潮湿的滞重。窗帘缝里漏进的光也是灰扑扑的,落在廉价木板床上,照见被褥上洗得发白的补丁,还有角落里堆积的几件皱巴巴的工装——那是我在南方这座工厂小城唯一的体面,却早已被日复一日的流水线打磨得没了形状。
我总记不清梦里的事。那些在深夜里掠过脑海的片段,像是被雨水泡烂的旧报纸,字迹模糊,情节破碎,连真假都辨不清。有时像是回到了童年那间漏雨的土屋,昏暗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映着母亲皱紧的眉头和父亲摔门而去的背影;有时又像是置身于工厂轰鸣的车间,机器的噪音穿透耳膜,指尖重复着机械的动作,直到天亮都停不下来;还有些时候,梦里是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有漂浮的影子,有模糊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却又听不清说些什么,等清晨醒来,只余下一片空洞的茫然,仿佛那些梦境从未存在过,又仿佛它们从未离开,只是悄悄藏进了我疲惫不堪的骨髓里。
其实也不是真的想不起来,更多时候是不敢想,不愿想。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往事,像埋在心底的荆棘,哪怕只是轻轻触碰,都会牵扯出密密麻麻的疼。童年是段扭曲的记忆,土屋的墙角永远堆着发霉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贫穷与争吵的味道。我记得冬天没有足够的棉衣,冻得蜷缩在炕角发抖;记得放学路上被同龄孩子欺负,只能攥紧拳头拼命奔跑,直到躲进无人的田野里,抱着膝盖哭到天黑;记得母亲总在深夜偷偷抹泪,父亲的拳头砸在门板上的声音,像惊雷一样刻在我童年的每一个夜晚。那些日子,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也让我早早学会了沉默——沉默地承受,沉默地忍耐,沉默地把所有情绪都咽进肚子里。
后来逃到南方打工,原以为能逃离过去的阴影,却没想只是跳进了另一个困境。工厂的流水线像一条没有尽头的传送带,我和无数个和我一样的人挤在闷热的车间里,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从清晨到深夜,从春天到冬天。机器的轰鸣声永远不会停歇,震得人头晕目眩,指尖被磨出厚厚的茧子,关节也变得僵硬酸痛。宿舍是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的大通铺,空气中混杂着汗味、脚臭味和廉价香皂的味道,夜里总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梦话,我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看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南方的天气总是潮湿得可怕,墙壁上会渗出细密的水珠,衣服晾在屋里几天都干不透,带着一股霉味。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常年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让我变得孱弱不堪。稍微吹点风就会感冒,爬几层楼梯就气喘吁吁,胳膊腿上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痛。医生说我是积劳成疾,需要好好休养,可我哪有休养的资本?房租要交,生活费要赚,家里偶尔还会来电话催着寄钱,我就像一头被抽打着的陀螺,只能不停地转,直到精疲力尽。
精神也越来越萎靡了。我很少和人说话,车间里的工友们大多只是点头之交,下班了就各自回到宿舍,抱着手机打发时间,没人会在意你过得好不好,也没人会听你倾诉心里的苦。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出租屋的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那些穿着光鲜亮丽的人匆匆走过,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疏离感。这座城市那么大,却没有一个属于我的角落;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能懂我的人。我像一个透明的幽灵,漂浮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看着别人的热闹,守着自己的孤独。
有时候会突然觉得,人生是不是真的要走到尽头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身体的病痛、精神的煎熬、过往的创伤,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紧紧包裹在里面,让我喘不过气。我常常会想,或许哪天我就倒在流水线上了,或许哪天我就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了,那样是不是就解脱了?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又会想起母亲偶尔打来的电话,想起她语气里的担忧,想起童年时偷偷藏在口袋里的那颗糖——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东西,也是我对这个世界仅存的一点念想。
梦境依旧是混乱的,现实依旧是糟糕的,过往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我还是记不清梦里的故事,还是不敢触碰那些疼痛的记忆,还是在南方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过着苟延残喘的生活。身体越来越孱弱,精神越来越萎靡,寿命几何,前途未知,我像一艘在迷雾中漂泊的船,没有航向,没有灯塔,只能任由风浪推着往前走。
或许人生本就是一场漫长的煎熬,而我只是恰好被困在了最深的低谷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片迷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卸下心里的重担。但我还是愿意等,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天亮,等一场或许永远不会降临的救赎。就像现在这样,把心里的碎碎念一字一句地写下来,哪怕没人看,哪怕没人懂,至少我还能在文字里,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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