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南渡北归里的幽默
抗战爆发后,北大南迁。钱穆与师生们辗转南下,历尽艰辛。
1938年春,联大师生抵达长沙。暂住岳麓书院时,条件艰苦,教室设在破庙中。某日下雨,屋顶漏雨,钱穆讲课途中不得不三移讲台避雨。
学生歉然:“委屈先生了。” 钱穆却道:“何委屈之有?当年孔子讲学杏坛,想必也遇过雨天。”说着指指漏处,“此乃天窗,正好让我们仰观宇宙之大。”
众人笑中,他继续讲课,竟把漏雨声融入讲史节奏中,成就一堂名课。
南迁途中,钱穆总带着那只朱泥茶壶。有次渡河,小船颠簸,茶壶险些落水。钱穆紧抱壶道:“此壶若沉,中国历史要少喝三千年。”
众人笑问其故,他正色解释:“壶中积淀的茶垢,恰如历史沉淀。每饮一次,便如温史一遍。”后来这话传开,学生都说:“钱先生壶中有三千载春秋。”
在昆明时,空袭频繁。每次警报响起,别人带细软躲防空洞,钱穆却总揣着《国史大纲》手稿。有次陈寅恪打趣:“宾四兄这是要与史稿共存亡?” 钱穆答:“史在人在。若史稿不存,我活着何用?”
某日空袭后,他的住所被震垮半间墙。人们在废墟中找到他时,他正坐在断墙下读书,满头灰土却不自知。见人来,抬头问:“可知道刚才爆炸是何时的事?我这段正读到五代战乱,竟未分清古今爆炸声。”
苦中作乐,是钱穆的本事。在蒙自时,教师们合住一处,房间隔音极差。钱穆与陈寅恪隔墙而居,常以叩墙为号,相约喝茶。后来冯友兰加入,发明“叩墙通讯法”:一响问喝茶否,两响问何时喝,三响则表示“即刻过来”。
汤用彤笑称这是“击墙传史”,堪比古代的“击磬传道”。
五、新亚书院的竹椅
1949年,钱穆南赴香港,创办新亚书院。
初创时极其艰难,在九龙贫民区租了几间屋作校舍。钱穆的办公室兼书房只有十平米,最显眼的是把竹椅——椅背已磨得发亮,扶手处陷下两个手印。
学生见之心酸:“先生何不换把舒适座椅?” 钱穆摇头:“此椅甚好。当年孔子困于陈蔡,连竹椅都没有呢。”
他常在竹椅上接待学生,泡一壶廉价绿茶。有次茶叶已泡得无色,他还续水。学生要换茶叶,他阻止道:“茶味虽淡,犹胜白水。学问之道,贵在持之以恒。”
最有趣的是他的“竹椅考试”。每逢大考,他常坐在竹椅上,随口提问:“若请汉武帝与唐太宗同桌吃饭,他们会谈些什么?” 学生答毕,他点评:“汉武帝必先问征匈奴事,唐太宗则先问纳谏术。为何?时代不同,关切自异。”
这种考试无标准答案,却考出了历史洞察力。学生们都说:“坐钱先生的竹椅,如坐时间机器。”
某夏日午后,钱穆在竹椅上小憩,忽有客至。学生欲唤醒他,客阻之:“让先生歇息,看他抱书而眠,犹如抱史而眠。”
这话后来传到钱穆耳中,他笑道:“非我抱史,乃史抱我。”
在竹椅上,他完成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等名着。有记者问:“条件艰苦,何以成就斐然?” 钱穆指竹椅:“椅硬使人醒,室陋使人勤。若处华室,恐早入睡矣。”
六、最后的茶会
晚年钱穆居台北素书楼,仍保持着饮茶治学的习惯。
1986年秋,他92岁寿辰,学生们来祝寿。他亲自沏茶,手已微颤,仍坚持完成茶道程序。
“最后一道茶了。”他忽然说。 学生不解:“先生何出此言?” 他微笑:“茶具老了,我也老了。但茶香会留在你们身上。”
果然,这是钱穆最后一次公开茶会。他于1990年逝世,临终前一日,还让弟子读《史记》给他听。
素书楼整理遗物时,发现那把朱泥茶壶仍在案头。壶中茶垢极厚,弟子本欲清洗,忽忆先生言:“茶垢是时光的沉淀,洗不得。”遂作罢。
更令人动容的是,在北大南迁时带的行李箱底,人们发现一包用油纸包裹的粉笔头——都是当年在北大讲课用剩的。粉笔已碎成粉末,却仍被小心珍藏。
有学生睹物泪下:“先生珍藏的哪里是粉笔,分明是当年的讲台时光。”
钱穆逝世后,素书楼保持原状。竹椅、茶具、手稿静静地诉说着那个时代的故事。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他的手书:
“观史如饮,温故知新。”
如今人们提起钱穆,总会想起那个袍袖沾满粉笔灰的教授,那个在炮火中紧抱史稿的学者,那个在竹椅上以茶喻史的老人。他的一生,恰如他所说的:“历史不是过去的尘埃,而是未来的明镜。”
而他的风趣与智慧,也如茶香般,穿越时光,愈久愈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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