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把抓起了一捧面粉。
面粉从他的指缝间漏下去,像雪一样飘落,扬起一片白色的粉末,呛得他直想打喷嚏。
他连忙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的喷嚏声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快点儿!”满仓在后面踹他脚后跟,声音压得极低,“再磨蹭天都亮了!”
突然,身后“咔嗒”一声。
铁柱浑身的血都冻住了。
是门开了。
“跑!”他刚喊出声,后衣领就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整个人像小鸡崽子一样被拎了起来。
“小兔崽子!”
王麻子提着煤油灯,脸在昏黄光下像块风干的腊肉,皱纹里嵌着烟灰。
铁柱被拎在半空,双脚离地,喉咙被勒得喘不过气。他回头一看,满仓早没影了,像条真正的野狗,溜得无影无踪。
墙角蹲着一个人——李彩凤。她只穿着单衣,嘴唇冻得发青,怀里死死抱着个面口袋,像是护着最后一点尊严。
“不是他……”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是我拿的。”
王麻子眉毛一挑:“你?”
“我饿。”李彩凤抬头看了铁柱一眼,又飞快低下头,“面是我偷的,正要放回去……我不想害人。”
铁柱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看见她光着的脚上全是冻疮,有一个还流着脓,血和雪混在一起,结成了暗红色的痂。
她明明可以推说是铁柱,明明可以脱身,却选择了替他顶罪。
王麻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笑了:“行啊,城里丫头学会护犊子了。”他松开铁柱的衣领,把他搡到地上,“滚吧,明儿自己去找李富贵认错。”
铁柱没动。他看着李彩凤,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在寒风中颤抖,看着她怀里那袋本该救他全家的面。
“咋的?还想捎点儿回去?”王麻子扬了扬手里的火叉,铁尖在灯光下一闪。
李彩凤突然扑过来,把面口袋塞进铁柱怀里:“走啊!别傻站着!”
铁柱闻到她头发里有股血腥味,还有淡淡的皂角香。他抱着面袋,跌跌撞撞地跑进夜色里,眼泪一路砸在雪上,结成了冰珠。
天快亮时,小妹喝上了面糊糊。
娘用家里唯一剩下的半碗水,在瓦罐里搅了两勺面粉,架在灶上慢慢熬。火苗微弱,锅盖是块破木板,盖得严严实实,生怕香气飘出去惹祸。
小妹饿得太久,胃早就缩成一团,反而喝不下。刚咽一口,就“哇”地吐了半碗。娘心疼得直哭,可还是把吐出来的又喂回去,边喂边说:“吃了就能活,吐了也得吃进去……”
铁柱蹲在灶台边,盯着瓦罐里剩下的那点面汤。
汤很稀,几乎照得见底,可那是命。
他突然抓起罐子,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烫得喉咙起泡,可他还是喝得一滴不剩,连罐壁上挂的那层薄浆都舔干净了。
“哪来的?”爹问,声音低沉。
铁柱抹了抹嘴:“知青给的。”
爹的眼神突然变了。他盯着铁柱,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他的手、他怀里的空布袋。
过了许久,他伸手摸了摸铁柱的头,手掌糙得像砂纸:“明儿……我去趟李富贵家。”
铁柱心里咯噔一下。
他太清楚爹要去干什么了。
李富贵的傻儿子去年淹死了,他一直想再要个孩子。
村里人都知道,他看中了铁柱——壮实,听话,又能干。
只要铁柱“认错”,李富贵说不定会“宽大处理”,甚至……收养他。
可那不是宽大,是吞吃。
一旦进了李家门,他就不再是陈家的儿子,而是李家的奴。
“不行!”铁柱猛地站起来,碰翻了瓦罐。
碎片在地上蹦了几下,像散了架的骨头。
“我说了不行!”他吼道,眼泪夺眶而出,“我是陈大栓的儿子!我不去!”
爹没说话,只是缓缓蹲下,一片一片捡起碎瓷。他的背驼得更深了,像一张拉坏的弓,随时会断。
第二天,铁柱去找李彩凤。
知青点门口围了一圈人,像看戏一样。他挤进去,看见李彩凤跪在雪地里,面前摆着半袋面粉。她的头发散乱,脸上有冻伤,膝盖下的雪已被血染红。
“……承认错误……”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颤抖,“请求……宽大处理……”
李富贵背着手在她面前踱步,像审判官:“粮食是命根子!偷粮就是害人!”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喊“捆起来”,有人喊“吊树上”,还有孩子往她身上扔雪球。
铁柱的腿自己动了。
“是我偷的!”他喊得嗓子劈了叉,“面是我拿的!李彩凤不知道!”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他。李彩凤眼睛瞪得老大,轻轻摇了摇头,嘴唇无声地说:“别……”
李富贵笑了:“哟,还挺有情义。”他走过来拍拍铁柱的脸颊,“知道拿公家东西啥下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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