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社的驳回通知还揣在怀里没焐热,土产收购站的刁难和砖瓦厂的临时加价,就像两记闷棍,结结实实敲在靠山屯合作社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消息在屯里传开,原本被“自力更生”点燃的那点火星,眼看又要被扑灭。王麻子家院里,几个老社员蹲在墙角,烟袋锅子磕得啪啪响。
“这是不给人活路啊!”春来爹闷声道,“贷款不给,卖点山货还要卡脖子,连买砖头都被人拿捏……这不就是要把咱合作社逼死么?”
“铁柱说自力更生,可人家不让你‘生’啊!”另一个社员接口,声音里满是苦涩。
“要不……咱再找找王书记?”有人试探着问。
蹲在磨盘边的二楞子猛地抬头:“找王书记?王书记能管到镇上收购站?能管到私人砖厂?这明显是有人背后使坏,但人家用的都是‘合理’手段——收购站说质量不达标,你能咋办?砖厂说原材料涨价,你又能咋办?这就是钝刀子割肉!”
院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这时,铁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刚刚从镇上回来,裤腿上还沾着泥点,脸色比平时更沉静,沉静得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铁柱哥,收购站那边……”二楞子站起来。
“我知道了。”铁柱点点头,走到院子中央,环视了一圈愁眉苦脸的乡亲,“收购站不收,砖厂加价,我都知道了。”
“那咱咋办?种子库的墙才砌了一半……”春来焦急地问。
铁柱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咱屯后山的榛子林,今年结得咋样?”
众人一愣,不明白他这时候问这个干啥。
“今年雨水好,榛子结得厚实。”春来爹答道。
“蘑菇呢?五味子、刺五加那些药材呢?”
“也不少。往年这时候,家家都上山捡点,自家吃不完的,才拿去镇上换俩钱。”
铁柱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收购站压价、卡质量,不就是觉得咱们除了卖给他,没别处可去吗?咱要是自己找出路呢?”
“自己找出路?”二楞子眼睛一亮,“铁柱哥,你有门路?”
“没有。”铁柱坦白道,“但路是人走出来的。林穗。”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林穗应了一声。
“你明天跟我去趟县里。不,不止县里,我们去市里。”铁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收购站不收,咱就直接找更大的买家,找食品厂、药材公司,找能直接要这些山货的单位。他们不是说咱质量不行吗?咱就把最好的挑出来,当面给他们看!”
林穗重重点头,眼里重新有了光。
“那砖厂加价的事呢?”王麻子问到了关键。
铁柱转向陈卫国:“卫国叔,你以前在工程队干过,咱这黄土,自己能不能打土坯?就像老辈子那样?”
陈卫国沉吟道:“打土坯费工费力,而且不如砖墙结实耐用……不过,如果是建种子库,要求不是特别高的话,夯土墙或者土坯墙,做好防潮,也不是不行。就是……太慢了。”
“慢,但省钱,而且不用看人脸色。”铁柱斩钉截铁,“从明天开始,一部分劳力继续砌砖墙部分,另一部分,跟我学打土坯!咱们自己能解决多少,就解决多少。他加价百分之三十,咱们就少买他百分之三十的砖!”
“那信用社的贷款……”有人小声问。
“贷款?”铁柱嘴角扯出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笑,“他们不是驳回了么?驳回了好。从今往后,咱们合作社,不再把希望寄托在求来的钱上。咱们就靠自己这双手,一分一厘地挣,一砖一瓦地攒。”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里有沉重的压力,更有一种近乎执拗的火:“我知道,现在难,难到喘不过气。有人就是想让咱知难而退,想看着咱合作社散伙,想看着咱们回头去求他们,把咱们的种子、咱们的地、咱们的命根子,都交出去!”
“可咱们靠山屯的祖祖辈辈,啥时候真被难倒过?闹灾荒那年,树皮草根都吃过;打鬼子那会儿,钻山沟也没屈服。现在,咱们不过是想种好自己的地,留好自己的种子,过好自己的日子,这坎儿就过不去了?”
“他越是这样四面八方地堵咱们,咱们越是要从缝里钻出去!山货卖不远,咱们就走远点去卖!砖头买不起,咱们就自己打土坯!贷款贷不来,咱们就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饿死人的庄稼汉,只有自己先软了骨头的人!”
铁柱的话,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浪。院子里,原本沮丧的气氛,被一种更粗糙、更原始、更不服输的情绪取代了。那是属于土地耕种者的韧性,是千百年来面对天灾人祸时,被逼到墙角后反而生出的蛮劲。
“对!他娘的,不求了!”二楞子第一个吼出来,“老子就不信,离了张屠户,就得吃带毛猪!”
“打土坯!咱爹那辈谁没干过?手艺还没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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