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海大厦二十层,“萤火孵化中心”的牌子蒙着层薄灰,嵌在冷白的墙面上,看着就没几分生气。
清晨八点,日头倒是大方,金辉透过整面落地窗泼进来,在地板上拓出大块亮斑,却怎么也冲不散屋里头那股子陈腐气——是受潮宣纸闷出来的霉味,混着隔夜烟蒂的焦苦,黏在鼻腔里挥之不去,呛得人喉头发痒,偏又打不出喷嚏。
林思彤推门。
玻璃门轴吱呀一声轻响,细弱,像颗小石子投进深潭,连点浪花都没掀起来。前台工位空落落的,只剩一杯凉透的速溶咖啡,杯沿凝着半圈干涸的口红印,暗红发黑,活像句没说完的暧昧遗言。
往里走是开放式办公区,七八个人散坐着,姿态各异。有人蜷在椅子里刷手机,指尖飞快;有人凑在一块儿低声闲聊,眉眼间尽是散漫;还有人直接伏在桌上补觉,后脑勺对着门口。林思彤的脚步声刚落,那些脑袋齐刷刷抬起来,目光跟探照灯似的,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轻蔑,转瞬又齐齐熄灭,各自低下头,假装忙活,连个招呼都懒得打。
【心里话:又来了个镀金的,看着细皮嫩肉的,怕是连苦都吃不了。】
【赌五毛,撑不过仨月就得卷铺盖走。】
【沈总那个表弟都搞不定这烂摊子,她算老几?】
【长得倒挺能代盐(带言),就是不知道是来混日子还是来干嘛的。】
读心术捕捉到的零碎念头,跟锋利的玻璃碴子似的,扎得意识生疼。林思彤脸上没半点表情,高跟鞋的鞋跟敲在抛光地板上,哒、哒、哒,声儿脆,节奏匀,像一道精准的倒计时。
办公区最里头是间独立办公室,门牌上还贴着褪色的打印纸,写着“负责人:沈浩”。她伸手去撕,胶痕黏得顽固,使劲一扯,只扯下半截残纸,墙面上留着斑驳的印子,像块难看的旧疤。
推门,一股浓烈的烟草味裹着外卖盒的馊气扑面而来,直冲脑门。
乱。不是寻常的凌乱,是那种带着刻意挑衅的脏乱,摆明了就是不想好好打理。文件胡乱堆在地上,摞得老高,烟灰缸满得要溢出来,烟蒂横七竖八地戳着,窗台上几盆绿植早枯成了枯枝,叶子落得精光,死气沉沉。办公桌后,一个男人翘着二郎腿,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点着,嘴里还念念有词,打得正酣。
听见动静,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含糊问:“谁啊?”
“林思彤。新任总负责人。”
她迈步进去,高跟鞋径直踩在摊开的财务报表上,纸页边缘晕着圈深褐色的咖啡渍,早干透了,硬邦邦的。
沈浩——沈墨寒那个出了名不成器的远房表弟——嗤笑一声,把手机往桌上狠狠一扣,屏幕暗下去,人却依旧瘫在椅子上没动:“哦,就你啊。签约仪式上看着挺能耐。”
他的目光跟粘稠的糖浆似的,黏糊糊地在她身上刮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油腻得让人作呕:“长得倒是不错。怎么,我哥就好你这口?”
林思彤没接茬,径直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冷风呼啦一下灌进来,带着清晨的凉意,总算吹散了些许浊气。
“交接清单,我邮箱里躺了三天了。”她转过身,后背抵着窗台,窗外的光影落在脸上,硬生生切割出几道冷硬的线条,“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所有项目资料、财务报表、团队档案,还有这半年来的所有会议纪要。”
沈浩咧开嘴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看着格外刺眼:“急什么?我这不正忙着整理嘛。再说了……”他往后一仰,办公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有些东西,你个外人看不懂。得我手把手教你才行。”
“不需要。”林思彤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最上面那份支出明细,指尖翻动纸页,发出哗哗的脆响。她忽然停住,指甲盖在纸页上敲了敲,力道不轻不重:“比如这笔‘专家咨询费’,八万。收款方‘浩宇咨询’,法人代表,沈浩。”
沈浩脸上的笑瞬间僵住,跟被冻住了似的。
“还有这笔‘场地租赁费’,十二万。”林思彤抬眼,目光锐利得像把手术刀,直刺他眼底,“租的是城南那间废弃仓库。可咱们孵化器在这儿,墨海大厦,租金是集团直接付的。这些账目,也要我等你慢慢‘整理’?”
屋里瞬间死寂。
窗外的车流声隔着玻璃飘进来,忽远忽近,模糊得像梦里的声响。
沈浩的脸色跟打翻的调色盘似的,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彻底转青。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狠狠撞翻了旁边的书架,几本书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一阵灰尘。
“你他妈敢调查我?!”他吼声粗哑,带着气急败坏的狰狞。
“我只是在看账。”林思彤合上文件,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八百万预算,半年时间,三个项目。”
她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沈浩下意识往后退一分,眼底的慌乱藏都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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