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结束,带来了2001年的盛夏。按照原先的安排,这个暑假结束后,我就要回到城里的学校继续学业了。
然而在陈老身边学习的这些日子,让我对医道的领悟日渐深刻,实在舍不得就此中断。与父母几番电话沟通后,他们终于同意我留在镇上度过这个暑假。
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我便搬进了医馆的后厢房。这里原本是存放药材的库房,陈老和六子帮我收拾出一方小天地。窗外就是药圃,清晨总能闻到薄荷与艾草混合的清香。
天刚蒙蒙亮,六子就会来敲我的门:“三钱哥,该进山了。”这个十岁的孩子背起药篓的模样,俨然是个老药农。
陈老对我们的采药要求极严,他常说:“药材不知其源,何以知其性?”他有时候亲自带着我们辨认每一株草药的原生状态。在云雾缭绕的山涧边,他指着石缝间的石斛说:“此物得金水之精,需在寅时露水未干时采摘。”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药材的采摘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六子灵活地攀上岩壁,我紧跟其后。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对山势了如指掌。有次我险些滑倒,他一把拉住我,嘴里还念叨:“三钱哥小心,这里去年塌过方。”
惊魂未定的我一阵后怕。
采药归来,陈老会让我们对照《神农本草经》和《本草纲目》仔细比对。他拿起我们采回的柴胡:“你们看,生长在阳坡的柴胡根须粗壮,阴坡的则细长。药性也因此有异。”
我问陈老:“现在很多药材都是人工种植了,为什么还让六子冒险上山采药?是因为太贵了吗?”
陈老摇摇头:“种植的药材药性会减弱,甚至药性会发生改变,近年来医学界一直打压中医,说中医不治病。一方面是中医本身的传承没做好,还有一方面就是现在的药材不行了。”陈老叹息道。
日头渐高,医馆开始忙碌起来。陈老让我独立接诊常见小儿病症,他在旁监督。
有个腹泻的患儿,我按脾虚论治。陈老检查后却说:“你看他舌苔虽白,但舌尖红点密布,这是心火下移。单补脾不如交通心肾。”
另一个发热的患儿,我准备用清天河水穴。陈老按住我的手:“他耳后有痧点,这是疹毒未透。要先推三关助疹外发。”
最难忘是个夜啼不止的婴儿。我按常规安神手法推拿无效,陈老在患儿中指第二关节处轻轻一掐,哭声立止。他告诉我:“此乃鬼哭穴,专治小儿惊悸。”
我将每日的诊治病历都记录下来,发现同样的病症,陈老诊治的方案却不一定相同。很多的时候,并不是‘头痛治头,脚痛治脚’的低级治疗方式。而是要整体宏观的对患者进行评估,然后给出合理的方案。
某天晚饭后,陈老开始教我针灸。他取出一套祖传的银针,在灯下闪着寒光。
“针者,如执兵刃。”他先教我持针手法,“指实掌虚,如握虎掌。”我在棉枕上练习,总觉手势僵硬。
陈老握住我的手示范:“要如春燕衔泥,轻灵中带着劲道。”
学习认穴时,他让我在自己身上试针。第一针足三里,我的手抖得厉害。陈老笑道:“医者当有割股之心,岂能畏痛?”说着在我合谷穴刺入一针,酸麻感顿时传遍手臂。
“得气了。”陈老捻动针尾,“这就是《灵枢》所说的‘刺之要,气至而有效’。”
那时,我方知‘经典’不仅仅是写在纸上的总结和经验,一定要有实践才能印证‘经典’。
那天,老陈提着一壶黄酒来找我们。三人坐在院中纳凉,陈老忽然说:“三钱,你可知医道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我略加思索,脱口而出:“起死回生?”
“不是起死回生,而是‘治未病’。”他指着夜空中的银河,“就像观星知风雨,医者要能从脉象预见疾病。你外婆精通的易学,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老陈插话道:“就像你给人择吉日,不也是预判天地气场吗?”
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原来医道与易道,最终都归于对天地规律的把握。
暑假将尽时,我已能独立处理大部分常见病症。陈老在最后一课考校我:
一个癫痫患儿发作,我迅速针刺人中、涌泉,配合推拿清肝经、清补脾经、退六腑、捣小天心,很快控制住病情。
“可以出师了。”陈老满意地捋着胡须,“虽然还有很多要学的,但基础已经扎实。”
临走前夜,陈老特意下厨做了几个菜。老陈带来一坛黄酒,六子默默把我的行李收拾得整整齐齐。
席间,陈老拿出一本手抄的《针灸逢源》,“这是我毕生心得,望你善加运用。但没有行医资格前,切莫独立给人诊病。”
老陈红着眼圈拍我的肩:“回去好好读书,常回来看看。”
第二天清晨,雾很大。六子一直送我到镇口,往我包里塞了包自制的话梅:“三钱哥,路上吃。”
陈老站在医馆门口,晨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我走出很远回头,那个青衫身影还立在雾中。
回到城里,推开久违的家门。母亲惊喜地迎上来,却忽然愣住:“三钱,你好像……长大了。”
我放下行李,闻到指尖残留的药香。这次乡村之旅收获的,不仅是医术,还有对生命更深的理解。就像陈老说的:“医道漫漫,但求不负初心。”
这正是:
晨采仙茅带露归,午诊稚子辨证微。
夜练金针寻气感,夕研经方悟玄机。
雾漫青衫送远客,毕生心得传后辈。
莫道杏林修行苦,一片仁心胜万金。
喜欢与天对弈:我的转运笔记请大家收藏:(m.38xs.com)与天对弈:我的转运笔记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