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并非一句虚言。接连数场暴雪,将张广才岭彻底变成了与世隔绝的冰雪王国。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寒风如同千万把无形的锉刀,日夜不停地刮擦着山岩和枯木,发出凄厉的呜咽。积雪深及人腰,甚至没胸,所有道路、溪谷、熟悉的猎径,全部消失在一片单调而危险的纯白之下。目光所及,只有起伏的雪丘、挂着沉重冰挂的黝黑树林,以及远处如同巨兽脊背般沉默的灰白山影。万籁俱寂,连鸟兽的踪迹都几乎绝迹,只有风雪的咆哮是这片白色地狱唯一的主宰。
万兽盟约的营地,如同狂风巨浪中一片孤零零的礁石,蜷缩在山坳的背风处。窝棚和地窖被厚厚的积雪半埋,只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和低矮的烟囱,冒出的炊烟也迅速被狂风撕碎、消散。人们绝大多数时间都龟缩在相对避风、依靠火炕和地火龙维持着勉强温度的狭小空间内。食物严格配给,每日两餐稀粥,偶尔能分到一小块冻得硬邦邦的肉干或鱼干,便是难得的滋补。燃料成了比粮食更金贵的东西,每一根木柴都要精打细算。伤病在寒冷和营养不良的双重侵袭下,变得更加难熬,那批从“济世堂”换来的药品,被杨震霆像守护眼珠一样守护着,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动用。
然而,生存的压力并未让人懈怠。相反,这难得的、被迫的“闲暇”被充分利用起来。男人们围坐在微弱的炉火旁,仔细地保养、擦拭着每一支枪,每一把刀,将兽筋制成的弓弦浸泡在特制的油脂里防止干裂,将箭矢的羽毛整理得一丝不苟。女人们则用所剩不多的针线,缝补着破损的衣物,将几张珍贵的、鞣制好的皮子,小心翼翼地拼接成更保暖的皮袄或靴子。巴图鲁带着几个铁匠,在特意保留的、相对温暖的工棚里,用积攒的粗铁,叮叮当当地修复着损坏的工具,打造着急需的箭头和简易武器配件。
“少年营”的孩子们也没有闲着。诺敏、小石头他们,在杨震霆和老兵“老枪”刘满仓的指导下,进行着更加严酷的雪地作战训练。他们学习如何在齐膝深的积雪中快速移动而不发出太大声响,如何利用白色披风在雪地中伪装潜伏,如何通过雪地上的细微痕迹判断风向、温度和可能隐藏的危险,甚至学习如何在极端寒冷中保持体温、避免冻伤。每一次训练归来,孩子们都冻得小脸发紫,手脚麻木,但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像真正的山林战士。
这片被冰雪封印的白色世界,似乎将所有的血腥、谋略、背叛都暂时冻结、掩埋。盟约如同蛰伏的巨兽,在严寒中降低消耗,积蓄力量,打磨爪牙,等待着冰雪消融、生死搏杀再次来临的那一刻。
然而,这份在严酷中勉强维持的、脆弱的宁静,却被一群不期而至的、如同雪地鬼魂般的身影,粗暴地打破了。
这天午后,天色依旧阴沉,风稍小了些。负责在高空盘旋、监视营地最外围广阔雪原的苍鹰“鹰王”,突然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尖锐的啼鸣,以一种不同寻常的盘旋姿态,在营地东北方向大约十里外的一片开阔雪谷上空反复绕圈。
接到“鹰王”预警的哨兵,立刻用特制的、能穿透风雪的骨哨发出了警报。
乌尔塔和杨震霆迅速登上营地边缘一处地势较高的了望点,举起缴获的日军望远镜,朝着“鹰王”示警的方向望去。起初,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什么也看不清。但很快,在望远镜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串缓慢移动的、极其微小的黑点。
那黑点大约有十几个,在齐腰深的积雪中艰难地跋涉。他们的动作极其缓慢,步履蹒跚,深一脚浅一脚,不时有人摔倒,需要旁边的人费力搀扶才能爬起来。他们身上的衣物颜色杂乱,灰白、土黄、藏青混杂,破破烂烂,许多地方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显然并非制式军装。他们携带的东西也很少,只有简单的背囊,有人手里拄着木棍,有人甚至空着手。队伍拖得很长,队形散乱,毫无戒备,与其说是一支队伍,不如说是一群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难民。
“不是鬼子。”乌尔塔放下望远镜,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警惕,“这打扮,这走路的德行,不像是装的。”
杨震霆没有放下望远镜,眉头紧锁,仔细观察着:“也不像山里人。山里人这个天气,绝不会在没路的雪原上这么乱走。看他们走的方向……虽然不是直线冲着咱们营地,但大致是往咱们这个山坳来的。像是在……乱闯,或者,在找什么。”
“难民?这冰天雪地,从哪儿冒出来的难民?”巴图鲁也挤了上来,瓮声瓮气地说,“别是鬼子使的苦肉计,弄一帮假难民混进来,里应外合!”
“不是没有可能。”杨震霆沉声道,放下望远镜,眼神锐利,“影佐祯昭那个人,什么阴招都使得出来。但现在这情况,真难民也好,假苦肉计也罢,都不能放任不管。让他们瞎闯,万一误打误撞摸到咱们的矿场或者仓库,麻烦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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