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的等待和极限的压抑中,一分一秒地爬行。矿坑深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潜伏者的胸口。北风队员们蜷缩在各自选定的出击位置,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猎豹,肌肉紧绷,呼吸压到最低,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可闻。汗水浸湿了内衬,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与外界矿坑特有的阴寒交织,带来一阵阵战栗。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极少,所有的指令、确认、鼓励,都化作了黑暗中紧握武器的手指关节的微微泛白,以及彼此间能感受到的、那同步的、压抑到极致的呼吸节奏。
巴图鲁靠在一根冰冷的、布满锈蚀的钢架后面,独眼透过缝隙,死死盯着远处矿坑入口方向那几盏如同鬼火般摇曳的探照灯。他的耳朵捕捉着一切细微的声响——远处破碎机永不停歇的沉闷轰鸣、通风管道中气流的嘶嘶声、更远处隐约传来的哨兵换岗时模糊的日语口令、以及……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奔流声。他反复在脑海中预演着接下来的每一步:冲出、潜行、解决哨兵、爆破变电所……每一个细节,可能出现的意外,以及应对的方案。他的手心因为用力而汗湿,但又迅速在冰冷的金属枪身上变得冰凉。他看了一眼身旁阴影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阿木尔,后者如同石雕,只有偶尔微微转动的眼珠显示着他的警惕。更远处,谢尔盖紧挨着瓦西里,年轻人单薄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但他灰蓝色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复仇的火焰。
工棚区内,表面上一如既往的死寂。污浊的空气里弥漫着汗臭、霉味和绝望的气息。劳工们如同尸体般躺在冰冷的通铺上,大多数人在极度的疲惫和麻木中沉沉睡去,发出沉重的鼾声和断续的呓语。然而,在几个特定的工棚里,在鼾声和呻吟的掩护下,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绷紧到极致的寂静。
“老铁”蜷缩在靠近门口的通铺角落,身下硬邦邦的木板硌得人生疼,但他毫无所觉。他那双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在破烂棉絮下,紧紧攥着一截磨得尖利无比、用破布缠好了握把的粗铁钎。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反而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他闭着眼睛,但耳朵却竖得像猎犬一样,捕捉着工棚外的一切动静。他能听到隔壁铺位“大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能感觉到另一侧“栓子”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更多的,是黑暗中那些虽然沉默,却同样醒着的、散发着灼热气息的同伴。他们像一堆堆暗燃的炭火,只等那一声惊雷,便会爆发出焚尽一切的烈焰。时间慢得令人心焦,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他在心中默默计数,根据以往的经验,估算着哨兵巡逻的间隙,估算着那决定命运的时刻。
“咚……咚……”
远处,矿坑深处用于计时的、沉闷的钟声,隐约传来。午夜零时,到了!
几乎在钟声余音尚未完全消散的瞬间——
“轰隆隆——!!!”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猛地从矿区东北方向的变电所位置传来!这声音并非尖锐的爆炸,而是某种沉重结构被暴力摧毁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崩塌轰鸣!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更加剧烈、夹杂着刺耳金属撕裂声的爆炸!
巨响传来的同时,所有人眼前猛地一黑!不是闭上眼睛的黑,而是整个世界的“光”被瞬间掐灭的黑!矿区所有照明——高耸的探照灯、巷道里的矿灯、工棚区微弱的路灯、乃至监工宿舍窗口的灯光——在这一刹那,全部熄灭!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瞬间将整个“黑石矿场”吞没!
停电了!“断光”成功!
黑暗降临的的死寂,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呜——呜——呜——!”
凄厉刺耳、仿佛要撕裂耳膜的防空警报声,从矿区几个制高点的喇叭里疯狂地拉响,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瘆人!但这警报只响了几声,便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通讯线路也被切断了!
“八嘎!怎么回事?!”
“停电了!快启动备用发电机!”
“敌袭!是敌袭!”
“集合!快集合!”
黑暗中,日军士兵和监工惊慌失措的吼叫声、日语和汉语的咒骂声、杂乱的皮靴奔跑声、武器碰撞声、以及狼犬被惊动后狂躁的吠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乱成一团!巨大的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
“就是现在!兄弟们!跟狗日的拼了!冲啊!!!”
“老铁”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从地铺上一跃而起,发出了一声压抑了不知多少年、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他手中的铁钎,带着积郁已久的血海深仇,狠狠地刺入了睡在门口隔间、刚刚被爆炸惊醒、正迷迷糊糊摸向墙边步枪的那个监工的咽喉!温热的鲜血喷溅了老铁一脸,但他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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