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胤禛总会如孤雁般独自一人前往百骏园,在那棵柳树下静静端坐,宛如雕塑,目光则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紧紧锁住远处那个女子的身影。
胤禛心中如乱麻一般,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何种心态。自从有了容儿之后,他仿佛在其他人那里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无论是在宜修那里,还是在其他地方,他都只是在机械地完成任务。就如容儿当初所说,她们进入后宫,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们的家族。可自己身为后宫嫔妃的枕边人,不能忽视他们的存在!
自己对年世兰的感情,犹如那潺潺的流水,虽谈不上是惊涛骇浪般的炽热爱情,但是那么多年的相依相伴,也有过如春花绽放般的惊艳和如秋叶飘零般的落寞。
年世兰自然也发现了胤禛每天出现在那颗半掩面的柳树下,然而她却好似失去了追逐他目光的勇气,她觉得自己如今就像那风中的残烛,哪怕只有一刻的闪耀,也足以照亮她那孤寂的内心。
陵容之心,剔透如琉璃,七窍玲珑。她从不曾否认那六宫粉黛——那本就是帝王存在的注脚,亦如日月悬天,何须独揽?独占之念,从未在她心头萦绕,倒似宜修姐姐那般,早已将帝王之爱与后宫之制,化作心底一片澄澈的镜鉴,映照世事,却纤尘不染。
新裁的萝紫锦缎裹着陵容,夕阳余晖为那暗涌的紫釉镀上柔金。鬓边一支紫翡翠攒金步摇垂落,冰凉的翠色在温煦的风里轻颤,宛如一滴凝固的深秋寒露。她不语,只静静凝望着胤禛。而他,眸光越过宫阙飞檐,落在御苑策马的年世兰身上。马背上的身影鲜衣烈马,张扬如火,胤禛唇角不自觉地噙起一丝笑意,那笑意如投入古潭的石子,却只在陵容心底漾开一片更深的寂静。此刻,她与他,连同这一方斜阳晚照的天地,都沉入了亘古的静谧,像一幅笔触精绝却失了颜色的前朝旧画。
“皇上,” 陵容的声音低柔,恰如微风拂过胤禛耳畔,“年姐姐一身芍药红,策马御苑的模样,真真是暖阳熔金,光华灼灼。这样的鲜活,原不该被宫墙的孤寂所囚。” 话音落下,她唇边绽开温润如初的笑意,那笑意仿佛蕴着千言万语,却只化作无声的懂得。
胤禛闻声侧首,映入眼帘的便是陵容这副沉静如水的容颜。他敏锐地捕捉到那称谓的不同——“皇上”。只在两人独处的方寸天地间,她才低唤他一声“夫君”。此刻,在这煌煌宫阙之下,他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她是万千嫔妃之一。
“嗯,” 胤禛心中微动,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陵容微凉的柔荑拢入掌心。她的手指纤秀,带着熟悉的温顺与安定。“年家是年家,世兰……” 他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抹跳动的鲜红,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终究是那个策马惊鸿的年世兰。”
握着陵容的手紧了紧,一股熨帖的暖意悄然升起。是啊,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他身处风暴中心还是权力之巅,陵容总是这般沉静地立于他身侧,像一株悄然绽放的解语花,不需言语,便已洞悉他心底最幽微的褶皱与尘埃。她是这深宫漩涡中,唯一能让他片刻卸下心防,感到些许“在”的所在。
入夜,敬事房的托盘静静搁置,红绸绿头签未曾翻动。掌灯时分未过,张四海已将一句悄然递到御前:“栀子含芬,芍药正秾。” 烛影晃动,胤禛正立于案前,带着帝王绿扳指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曦紫龙袍的袖缘——那是陵容上月亲手为他熏熨妥帖送来的。细腻的缎面微凉,指腹下的触感平滑如初。
他眼前仿佛浮现陵容那沉静如水的面容,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悄然漫过心尖。她……总是这般。将姿态放得如此低,替他将后宫那本难念的经,念得如此周到熨帖。甚至不惜,将他的目光,轻柔地推向那株开得最艳烈、最扎眼的芍药。
龙辇悄无声息地停驻在清凉殿外。胤禛端坐辇中,并未即刻起身。殿内喧嚣已穿透朱门绣户,清晰地送入耳中——是劲风呼啸般的鞭响,间或夹杂着清脆的掌音与女子含笑的喝彩。
“华娘娘……腻害!” 一声奶气十足、吐字尚嫌模糊的童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与兴奋,是温宜。这稚嫩的呼喊仿佛带着温度,撞开了殿内的喧腾。
“呵呵呵!” 紧接着,是华贵妃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傲然与满足的笑声,“咱们温宜说得对!将来啊,你也要学会骑马、射箭、挥长鞭!记住,咱们满洲的女儿家,要做那搏击长空的海东青,可千万别学那软趴趴、离了树干就活不了的菟丝草!” 她的声音清亮,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清晰地落入殿外帝王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教导意气。
随即是曹贵人温婉却坚定的附和声:“有华贵妃娘娘亲自教导,咱们小温宜日后定是满洲最飒爽英气的格格!是不是呀,额娘的小海东青?” 那话语里,浸满了身为母亲的殷切期盼,更糅杂着对华妃那份强势庇护与栽培的、近乎虔诚的真心感激。每一个字,都由衷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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