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己?何以渡己?”
陵容独立于已然空寂的藏书阁,幽幽低语,尾音似有若无,消散在沉静的空气里。
她目光流连过这满室的典籍与陈设,心湖深处,竟有某种微渺的生机,如沉睡的种子悄然破壳,正怯生生地探出芽尖。这陌生的悸动令她自己也觉讶异。于是,她便在这玲珑阁的一方茶室中静坐,凝望着氤氲茶香里,大清的经纶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于袅袅轻烟间舒展、呼吸,泛起温润的生机。
然,她终究是困住了——困囿于自己编织的心之樊笼。
前尘如梦:她曾那样卑微地渴盼着亲情,渴求身边人的一丝尊重,奢望帝王哪怕一瞥的垂青。彼时的她天真地以为,唯有攀上高枝,才能让爹爹善待娘亲,令府中姨娘不敢再肆意欺凌弱母。于是,甄嬛脱口而出的“姐妹情深”,在她耳中被镀上了真金;宜修看似温和的“赏识提携”,被她视作可依的浮木;帝王偶尔施舍的“雨露恩宠”,更被她错当成救命的稻草与未来的曙光。却不想,步步为营,终是陷进了尔虞我诈的泥淖,换来了“鹂妃”那般凄凉惨淡的落幕。即便身死,也要借甄嬛之手,了却复仇执念,宣泄胸中块垒。
重活一世,她凭借小团子的助力,早早布局。安府得以跻身清贵之列,她亦成了权力与地位的执鞭人。曾经城府深沉的宜修,化作了俯首帖耳的“姐妹”;昔日跋扈专横的年世兰,甘愿成为她的拥趸;就连阴险狡诈的齐月宾、女中诸葛般的甄嬛,也早已化作她清算名单上的亡魂。那些前世轻视她、嘲弄她、视她如无物的众人,如今亦需对她马首是瞻。
可说到底,她浴火重生,究竟是为了成就一番所谓的大清“大义”?还是仅仅为了向命运证明自身的价值与不凡?三年前,她字字珠玑,句句诛心,令胤禛得而复失,痛彻心扉——那又何尝不是为了让帝王再度品尝前世那份求而不得的锥心之苦?
她能渡宜修走出偏执,渡年世兰平息戾气,渡后宫诸多女子于迷津。可茫茫人海,苍茫天地,谁,又能渡她出这万丈心渊?
晨曦初透,熹微的光晕终于将陵容从悠然居召回。看来,小团子许是被天道老儿拘在了身侧,不再允她插手自己与雍正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了。
她抬眸,望向晨光熹微下圆明园的万千气象——亭台楼阁浸染着薄金的暖意,草木葱茏仿佛也沾染了新生的朝气。若论避世逍遥,悠然居确是个绝佳的去处,足以让她暂避尘嚣,寻一份清净。然而,心念微转,眼前浮现的却是镇国公府里阿玛额娘鬓边的风霜与期盼,是弘暔、弘曦、璟婳他们六个孩子纯真的笑靥与未来。她若一味躲藏,他们的安稳与前程又将系于何人?
思及此,陵容原本略带迷茫的眼眸渐渐澄澈,燃起一抹决然。
罢,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既已至此,便坦然迎接接下来的所有风雨吧! 不仅为了自己,更为了身后那些守护之人。这一世到底与这紫禁城有了更深的羁绊!
弘暔与璟婳早早来请过安,便回馨苑进学了。自兄妹俩敞开心扉,秘密不再是秘密,彼此都松了口气,轻松不少。陵容望着他们如小雀振翅般奔赴学业的身影,连日来自耗的阴霾也被眼底燃起的坚定驱散。只是,弘曜那三个豆丁今日格外安静,没了往日的叽喳热闹。陵容正纳闷,欲问张四海,却见年世兰的仪仗往曲院风荷方向而来。
年世兰很快抵达,行礼时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自然与歉意:“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年姐姐免礼,快坐。”陵容示意上茶,颂芝扶着年世兰落座,神情同样满是歉意不安。
“娘娘,昨日臣妾……唉,本想接受了现实,临了还是怯了场!”年世兰性子爽利,索性直言昨日“雄心”赴约却铩羽而归的窘境。
陵容握住她的不安,温言道:“年姐姐,本宫都未必能做到,怎会怪你?他不是胤禛了,即便认得那身子,魂魄也已不同。”
容何尝不明白年世兰的失落。若要论后宫之中,谁是真正将一颗心全然系于胤禛身上之人,年世兰当属第一。世人总道帝王家无情,帝妃之间唯有算计与利用,难存纯粹真情,可偏偏年世兰,便是这世俗眼光中的那个“例外”。她对胤禛的爱恋,初时是燎原的烈火,炽热而张扬;历经岁月沉淀与世事磋磨,竟也渐渐化为细水长流的涓涓清泉,执着而深沉。
“唉,不过也并非全然没有半点收获,”年世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陵容一眼,“只是这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连我自己也辨不真切。陵容,我要是说与你听,你……还需自己仔细斟酌。不过,你素来心思通透,想必……”话未说完,她便将昨日与雍正那番堪称“坦诚”的对谈,连同那些匪夷所思的细节,一五一十地摊开在了陵容面前。
陵容起初尚能维持几分皇后的沉静,可听着听着,那好看的眉头便紧紧蹙起,越听越是心惊,越品越是觉得离了大谱!她设想过种种可能,唯独没料到会是这般光景——她和年世兰在这边步步为营,殚精竭虑地筹谋应对,那边厢的“老登”……竟像是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们演戏,将一切都纳入股掌,吃定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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